我回到招待所,三哥正在小樓前踱步,見我獨自一人開門進來,眉梢微微一挑。我知道三哥是個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平日裡處事不驚,就是丟了半條胳膊也沒見他沮喪過,此刻陰鬱的表情讓我感到不安。我怕三哥有什麼想法,就沒說小郭開始推脫不願見他,只告訴他小郭現在有事走不開,說下班後晚上7點見面,地點約在了縣一招。

“她說去一招?”三哥微微蹙了下眉。

“他們縣接待辦在那裡有長期的包房。”我想到小郭曾經的話,就趕忙應了一句。

“噢……”三哥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聽三哥這麼一問,我也意識到縣一招人多眼雜,確實有些不妥:“三哥,是不是有點不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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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有……”三哥揚起臉笑了。

“要不我再去找小郭一趟,讓她重新換個見面的地方吧?”

三哥搖了下左手:“算了,沒關係,這郭麗麗進縣大院當了幹部,是想在我面前擺擺譜。”

“三哥,你這次回來找小郭,是不是為您父親的事,你找到什麼新證據嗎?”我揣度三哥的心思,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這事太複雜,已經算是死無對證了,就算有什麼新證據,也要有人來證明才行啊。” 三哥搖了下頭,輕聲嘆喟道。

“現在是不是……只要小郭的爺爺肯幫忙,就有可能……”

“這事啊,你別參與了,現在盯著的人不少,牽扯到的背景太複雜,真要是翻了過來,恐怕是……”三哥抿住了嘴唇沒說下去,示意我也別再問了。

太陽已經掛到了小院的西牆上,輕風吹拂的老白果樹枝葉泛著淡淡的紅暈。我想到三哥這次從南方回來後,哥倆還沒坐下來好好聊聊,我其實有事相對他說。雖然現在三哥孑然一身,但發小中許多人有權有勢,他半生行走江湖,神通廣大的朋友不少,我想讓他在南方幫著打聽一下紅姐和小壯的訊息。

“三哥,咱倆今晚去喝點?你這次再回南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我想跟你聊聊。”我的口氣裡飽含期待。

“今晚見郭麗麗,不知道得談多長時間呢。”三哥瞥了我一眼,回答道。

我知道三哥心裡有事,但心裡惦記著紅姐和小壯,口氣便執拗起來:“三哥,你和小郭見面談完事,咱們就還去上次車站前那家小飯館,時間應該來得及。”

“你今晚不復習功課啦?”三哥體

恤道,“時間對你現在可是太寶貴了。”。

“我現在複習的差不多了,再說也不差這一晚上。” 我怕三哥再拒絕,忙把話說死了。

三哥莞爾片刻,才點頭同意:“好吧,哪你等我回來……”

不知為什麼,那天三哥走後,我心裡一直恓惶不安,平日會做的代數和平面幾何證明題,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傍晚時分,原本澄清透徹的天空忽然生出了火燒雲,醬紫色的天幕彷彿被燒著了。馬路上的人們紛紛駐足,一位推著腳踏車的男人正仰頭觀望,坐在前槓上的兒子忽然驚恐地喊道:老怪物!人們聞訊凝神細看,只見閃光的雲朵間聚成了一個噴著火焰的巨人,烏黑得身軀不斷膨脹,猙獰著朝大地撲來……一位小姑娘雙手捂住眼睛,哇地哭出了聲,她身邊的老人止不住打了個寒噤:天象異,地上悽……人們惶恐地作鳥獸散去,或蹬車或急行,大街上瞬間沒了人影,只留下那個巨大的怪物霸佔著整個天空,讓傍晚的世界落入了混沌之中。

我在自己住的配電間裡,惴惴不安地等三哥,沒有看到這攝人魂魄的天地異象。直到鐘山表的時針過了十點,三哥還沒有回來的跡象,我有些坐不住了,放下一晚不知所云的復習資料,準備去縣一招看看。鎖了招待所的小鐵門,走過黑魆魆的雜樹林,來到前面的家屬院,這裡沒了平日閒散無聊的人們,只聽到一個幼兒的哭聲從某個角落傳來,象可憐的小貓在淅淅瀝瀝地啼叫。大街上也幾乎空無行人,我孤零零地蹬著腳踏車,沿著灰暗的路燈向東騎,十字路口那匹立在高處的小馬露出一口獠牙朝我撲來,不知何時它變成了趙家的大狼狗。我凜然一震,剎住車把,冷汗嘩啦溼了後背,待我集中精力再細細觀望時,小馬翹著尾巴,舉著前蹄,又呆呆地立在了大理石基座上。

夜色如墨,星月隱無,一招的院子裡靜悄悄的,花木間瀰漫著陰鬱的氣息。大概酒宴已散,客人也休息了,值班的服務檯裡沒有人,我使勁喊了好幾聲,一位睡眼惺忪的女人才開門出來,青紫的日光燈影下,我看到了一張斑駁的麻臉。

“你是……紗廠的小吳?”麻臉眯縫著眼睛,恍惚地望著我,“你……你是來這裡住宿的?”

自打麻臉調走後,我就沒有見過她,一時也有些錯愕:“沒想到你在這兒上班,我不住店……”

我想告訴她自己來找人,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麻臉扯住了衣袖:“哎呀小吳,你不住宿,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自打俺來到這個鬼地方,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在紗廠時多好啊,俺管閱覽室,你們大

家來看書,每次新來了《大眾電影》,俺都先給你留下來,廠裡規定圖書不外借,俺每次都讓你把書帶回去……”

“我是來找人的。” 因為心裡想著三哥,我趕忙打斷了麻臉的嘮叨。

“哎呀,小吳啊,你知道這裡的人多市儈?整天給那些有錢有權的人服務,個個一臉溜鬚拍馬的賤相,他們知道了俺老公公死了,現在沒了關係沒了靠山,又是從紗廠調來的,就明裡暗裡地欺負俺……”麻臉大概在這裡真憋壞了,唧唧歪歪地還想嘮叨。

“你要是沒有關係,能調出紗廠?現在廠子要倒閉,大夥下崗沒飯碗了,你在這兒真不錯啦。”為了能讓麻臉打住,我趕緊懟了她兩句,“你今晚見到小郭,哦……就是縣接待辦的郭主任嗎?”

“你說的是郭麗麗吧?”麻臉沒有計較我的話,一雙眼睛上下瞅我,撇著嘴揶揄道,“你找她幹什麼?我說啊,你們這些男人怎麼都這樣跟紗廠老崔一樣,個個像發情的牙狗……”

“你這是什麼話?” 我平白無故地被麻臉嗆了一句,臉刷地紅了,心頭不由地冒火,“我找她是為了一個朋友的事,誰說男人都像紗廠的老崔那樣……。”

“哎呦……你看看,我說了你還不承認呢,現在這個小郭真是不得了啦,什麼人都來找她辦事情。”麻臉尖著嗓子一臉不屑地叫起來,“她男人怪不得天天跟著吃醋不放心,動不動就呲著齙牙來這裡找她吵架。”

我不願再和麻臉糾纏,趕忙順著她的話問到:“今天……今天有人來找過她嗎?是一個男人,少了一條胳膊的?”

“她最近跟著王書記為鋼廠點火的事東奔西跑,他們好幾天沒來這兒睡覺了,呵呵呵呵……”麻臉說這話時故意拖了長音,說到“睡覺”時還曖昧地笑起來。

我聞聽此言心裡咯噔一下:“你說小郭今天沒來?”

“今天我值班,一天都沒見她。”麻臉不悅地瞥了我一眼,壓低聲音鄙夷道,“這個小郭就是個騷貨,到處招蜂引蝶,你可別像你師傅魯豫那樣,被這種女人給迷惑了……”

“你放屁!”我實在忍無可忍,一巴掌猛拍在櫃檯上。

“你……”麻臉半張著嘴,一臉惶恐地望著我,回過神來想發飆,見我一臉肅殺,又瑟瑟地把話咽了回去。

黑暗吞噬了一切,大地沉寂無聲,我推著腳踏車邊走邊想:小郭難道騙了我,三哥沒有見到她,哪三哥去了什麼地方?我頭腦嗡嗡作響,出了一招大門竟一時不知該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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