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室,來到院子裡,才知道下雪了,我抬著頭朝天上看,昏黃的路燈下,飄飄灑灑的雪花像無數的精靈扇動著翅膀從天而降,親吻著我的臉頰,撫摸著我的頭髮,有幾朵落到了我的嘴角,我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一股清爽的冰涼麻酥酥地溢滿了口腔。

我走出了縣工會的大門,與幾位補習班同學揮手分別,轉身蹬了兩腳上了車座,在寂寥的大街上騎行起來。地上的雪還不太厚,車輪碾過,留下兩道淺淺的印轍。我在十字路口繞過小馬雕塑,順著大路一直往東,清冷的路燈透過光禿禿的梧桐樹杈,在潔白的雪面留下交錯斑駁的樹影,讓人感覺彷彿在延伸的鐵軌上向前。清冷的夜風迎面吹來,吹醒了自己懵懵發昏的大腦,我掌穩車把,邊騎邊琢磨起下午的事來。

今天臨下班時,許班長帶著跟屁蟲來到保全班,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廠辦矮胖的童主任。

“小吳——”許班長一進門,就衝著我笑嘻嘻地開了口,“童主任過來找你,通知個事情。”

“找我?怎麼動了廠辦主任的大駕。”我瞥了眼許班長身後矮胖的童主任,心裡不由地砰然一動。

“小吳,咱們去二樓車間辦公室談吧。”跟屁蟲憋屈著一張臉,裝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心裡明白,看樣子該來的事終於來了,自打遇見了崔老扒,這一個來月的時間裡,我都在等候著這一天。

“你們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沒什麼見不得人吧?”我埋下頭,一邊收拾工具,一邊不屑地答到。

當時,作為一名國家正式職工,我明白只要沒什麼大錯,崔老扒是沒有權力開除我的。他想要報復,頂多給我弄個更苦更累的活,另外再找機會穿穿小鞋,扣扣獎金工資。問題想到了極致,做了最壞的打算,心裡也就釋然了。

跟屁蟲聽了我的話,面露不悅,我乜了一眼,又忍不住調侃了一句:“怎麼啦,不太好說?是不是要把我弄到大車間去幹保潔工?”

“你小子啊——從來就沒個正經,和你爹一點也不像。”童主任搖晃著胖腦袋開了口,並故作親近地拍了下我的肩頭,“要不是你們爺倆長得太像了,真讓人懷疑你是不是他的種。”

“說吧,你們找我到底幹嘛?”我最煩人來陰的,不想再跟他們囉嗦了。

“通知你調動一下工作。”童主任故意鄒起眉頭,一張圓臉有些無奈。

我心裡很平靜:“調動工作?還不是讓我去掃地嗎,難道又要調我回電工班?”

“你小子啊,就是腦瓜子好用。”童主任一拍大腿,尖細的

嗓音愈加刺耳,“好了,不再跟你打哈哈了,我來傳達厂部兩點意見;第一,調你回電工班,經過厂部研究,認為不能讓一個受過專業培訓的電工,長期在保全班幹雜活,是對人才的浪費……”

“童胖子,你說的這是什麼屁話,什麼保全班幹雜活?沒有俺們吃苦受累,這滿車間的機器能轉嗎?棉花能變成紗線嗎?”老黃師傅不滿地嚷嚷起來。

“老黃……”跟屁蟲怕大夥鬧騰起來,趕緊打斷了老黃師傅的話,“童主任就是隨口一說,你亂較什麼真啊。”

“小吳,關於把你調出電工班的問題,是上一任廠領導做出的不恰當決定,現在應該予以糾正。這個第二點嗎,你還是搬回廠招待所去住,廠裡為了減員增效,決定生活區不再設專門的電工了,因為你以前住在那裡,比較熟悉情況,平時就兼任生活區用電管理。”

“這……”我真是有點發懵,竟然一時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好了,就這樣吧,明天就做工作交接。”不待眾人回過神來,童主任一轉身,扭著矮胖的身子走了,跟屁蟲趕緊跟著出了門。

“怎麼樣,小吳,我說崔書記……噢……不對……咱們的崔廠長,就是個講究的人吧……”許班長激動地噏合起鼻子,使勁地拍了我一巴掌,“你小子真是員福將,你爹可算是帶了個好徒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許班長的話讓我如墜霧中,更有點真假難辨了。

“他媽的,廠子都快要完蛋了,去當個電工,有什麼了不起的?”張胖子瞧著許班長的樣子,氣呼呼地罵了一句。

“就是。”老黃師傅也隨聲附和到。

頭頂的雪越下越大,沒了柏油路沒了路燈,車子在田埂上蹦跳著直打滑,我下了車推著,在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許久,才看到了西張莊微弱的燈光。自打紅姐離開後,每次下班回來,心裡都會湧出難言的惆悵。

第二天凌晨,雪停了,我心裡忐忑不安,因為晚上沒有課,傍晚下班後,就去了縣醫院,想找小蔡師兄聊聊。

初雪之夜,天地清澈,一彎月牙掛在西南天邊,清冷的月光浸潤著大地,我倆來到了汽車站前的夜市。多日沒有來了,這裡突然紅火起來,許多下崗職工支起了小吃攤,賣麵條,攤煎餅,炒小菜,燒肉串……小蔡師兄帶我來到一處攤位前,老闆娘認識小蔡師兄,忙著招呼我們坐下。我倆要了一盤涼拌豬肚,一盤綠豆餅拌千張,一盤油爆椒鹽花生米,又讓老闆炒了盤青椒肉絲,一瓶“洋河大麴”一人一半倒進瓷碗裡,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來。

“師兄,你說我懟

過崔老扒,還動了手,現在他卻我調回電工班,還讓我回招待所住,你說這事蹊蹺吧?”我使勁喝了一口,放下酒碗,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這事要說蹊蹺,背後一定有原因,我猜如果不是崔老扒下套,就是他對你有什麼顧忌。”小蔡師兄胖乎乎的臉閃著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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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給我下套,也不需要費這麼大的曲折?再說我一個小工人,他對我能有什麼顧忌呢?”我依舊有些不解。

“吳平,你還記得上次被趙文他媽弄到看守所裡的事嗎?”

“這……當然記得……”

“你最後是怎麼出來的?是殷紅找到了你的那位同學,她讓上面打電話過來的,對吧……”

“嗯……對的,你是說市裡有人替我說話?可是……我就認識師傅和袁圓,難道是他們……”我有些發虛,不太敢相信。

“這還不夠嗎?吳平,你小子不知是哪裡修來的福氣。”小蔡師兄眨巴著小眼睛,繼續分析道,“魯豫作為‘第三梯隊’,已經去省黨校脫產讀文憑了,年紀輕輕的副處級幹部,今後的前途無量。至於你說的那個同學袁圓,老子是市委副書記,今後也會不得了。聽說崔老扒專程去拜訪過魯豫,你是魯豫的唯一徒弟,他就是再恨你,一時半會也不會對你下手。”

小蔡師兄真的不比從前了,經歷過南方一場生死歷練,再加上去了縣醫院,見識和地位不同了,現在分析起問題,竟然頭頭是道了。

“吳平,作為師兄弟。我得勸你兩句,現在殷紅走了,拋棄了你,你小子應該另作打算了,魯豫……還有你那個相好的同學,只要能抓住一個,你的好日子就會來到,前途一定比我們好。”小蔡師兄垂下眼簾,有點悻悻地說道。

“師兄……”聽他醉言醉語地說到了紅姐,心裡不覺又有點恓惶,我趕緊擺了下手,“咱們不說這些,喝……”

當天晚上,我們倆都喝醉了,彼此面紅耳赤了,黏黏糊糊地說了許多話,最後帳是小蔡師兄結得,他說自己現在比我有錢。

夜色朦朧,殘雪未消,我倆勾肩搭背,歪歪扭扭第相互扶持著,我吹起了口哨,小蔡師兄邊走邊扯開了嗓子,我立刻跟著他吼起來。

趕快上山吧,勇士們!

我們在春天加入游擊隊,

敵人的末日快要來臨,

我們的祖國即將獲得自由解放。

兩個男人粗糲的歌聲在冷寂的街道上,颯颯地飄蕩開來,在幽黯的蒼穹下傳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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