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連著考了三天,我的手也整整疼了三天。按照紗廠“四班三運轉”的規律,紅姐今天該上中班,但是,細紗班新上任的大班長又給她調了兩個早班。這位新上任的大班長是一位軍屬,她對紅姐的遭遇十分同情,班上的小姐妹們也都跟著她,總是變著法地照顧紅姐娘倆。

我的手還沒有好,所以來上班的時候,紅姐非要騎車帶我。一路上,我抖擻著坐在車座上,緊緊抓住紅姐的後衣襟,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連帶著紅姐一起摔個人仰馬翻。

這兩天考試緊張,自己的心情不佳,再加上左手受了傷,幹活不太方便,昨天壞了的那臺梳棉機還沒有修好。一個上午,我帶著兩個小學徒,繼續修這臺機器。看著我們磨磨蹭蹭的樣子,小擋車工過來求了好幾次,兩個小學徒沒好氣地懟她道:你沒見師傅的手傷了嗎?弄得小姑娘心裡不悅又一臉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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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11點半,車間裡的電鈴準時響起,轟鳴的機器聲逐漸停息了下來,到了午間吃飯的時間了。我直起腰放下工具,吩咐兩個小學徒等下午兩點上班,就來將機器裝起來試車。兩個小學徒工應聲答應後,將工具和零件收拾到一起,和我打了身招呼,就轉身去食堂吃飯了。

我先回了趟保全班,洗了下手和臉,才轉身出了門,準備去找紅姐一起吃飯。車間那只多日沒響動的喇叭,突然哇地叫喚了起來,傳出了關牧村“唻唻唻”的歌聲。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把人嚇了一跳,在人們詫異的目光中,我繞過一排細紗機,朝車間後面走去。

遠遠地,我就看見了紅姐,她帶著一頂白色的工作帽,坐在一個倒扣著的紗箱上,正在與幾位同班組的姐妹說著話。我加快了腳步來到她身旁,順手提了個空紗箱,顛倒了自己的屁股下。紅姐見我坐到了身旁,忙把一個飯盒遞到我手上。周圍幾個正在吃飯的女工,看見我倆默契的樣子,嬉笑著開起了玩笑:“小吳,看殷紅對你多好,什麼時候吃你倆的喜糖啊?”

紅姐微微一笑,剔透的眼神羞赧地瞥了我一眼,低眉垂目沒有回應,趕緊自顧自地吃起了飯來。

“殷紅,

你一個人帶個孩子太不易,小吳人長大高大俊氣,心眼又好,你倆真是特別般配,趕緊把事兒辦了吧。”女工們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勸慰著。

“各位姊妹,你們累了大半天了,能不能閉下嘴歇歇啊?”我看見她們還不依不饒,趕緊把話給打斷了。

大夥嬉笑著轉移了話題。我隨手開啟手中的飯盒,裡面是兩個白白的大饅頭,饅頭底下是辣椒炒好的蘿蔔乾。饅頭是紅姐昨天晚上蒸的,蘿蔔乾是房東醃好送我們的,它們現在被紅姐用油和辣椒一炒,透著誘人的清香。

我拿起了饅頭剛想啃,忽然發現蘿蔔乾下面,還有兩個黃澄澄的荷包蛋。我心裡一驚,抬眼去看紅姐的飯盒,大概早料到我會這樣,紅姐趕忙側過了身子,幾粒乾硬的饅頭渣從她秀氣的嘴角散落了下來。看到紅姐略顯憔悴的面容,我的心頭一酸,迅速搛了個荷包蛋,塞進了她的飯盒裡,紅姐長長的睫毛忽閃了一下,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原本嘻嘻哈哈的女工們,看到了我倆的一幕,忽地就沒有了聲音,那位丈夫從前線回來的老大姐,眼圈微微有些泛紅,把臉扭到一邊,止不住輕嘆一聲。

喇叭裡關牧村的歌聲停了下來,響起了厂部女播音員久違的“縣普”聲:“職工同志們,職工同志們,下面播送一條重要通知……”

剛經歷過十年動亂,大家對廣播還都有著天然的敏感,特別是一聽到“同志們”這樣莊重的稱呼,往往都會心裡一緊,不知道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職工同志們,下面播出市總工會、市婦聯和市團委向全市職工、婦女和青少年朋友們發出的一封倡議信,希望大家認真收聽。”

車間裡帶飯來吃的人們,不由地放下了碗筷,正在走動的人們也紛紛停下了腳步,大家驚詫地豎起耳朵,認真地傾聽起來。

“各位工人同志們、婦女姐妹們和全市的共青團員們,在這千裡冰封,萬里雪飄的嚴冬季節,讓我們用熱情和愛心,伸出階級友愛的雙手,去幫助和拯救一個生命垂危的兒童,他不僅是我們工人階級的子弟,更是我們南疆烈士的

骨肉,他……”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激跳起來,慌亂中,我瞥了一眼身旁的紅姐,她滿臉疑惑,手上舉著的半個饅頭,也僵在了嘴邊上。

我忽然想到了前幾天,市裡打來的那個電話,止不住悲喜交集,渾身一陣陣戰慄起來。此時,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我不敢正視紅姐的眼睛,慌亂中直想趕忙逃走,可是雙腿卻像灌了鉛,怎麼也站不起來了。

“小殷,你的孩子有救啦!”那位明白過來的老大姐走了過來,一把摟住了紅姐的臂膀,囁嚅著說道。

“這……這是怎麼回事啊……”紅姐薄薄的嘴唇戰慄著,淚眼婆娑的雙眸直直地望著我,一連聲地喃喃地自語道。

“小殷,廣播了在說你家小壯的事呢,孩子……孩子真有救啦,你……你該高興啊……”老大姐淚水盈眶,輕輕地拍著紅姐的肩頭。

紅姐一下癱軟在了大姐的懷中,在遭遇了無數的失望和痛苦後,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她如墜夢中,一時難以承受,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她的哭聲在空曠的車間裡縈繞著,周圍的姐妹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紛紛圍攏了過來。大家都為紅姐和小壯高興,許多人背過臉去,偷偷抹起了淚水。我更是悲喜交集,此刻終於站了起來,趕緊拿著飯盒,悄悄地轉身走出了人群。

我回到保全班,屋裡靜悄悄的沒有人。我一時不知道該乾點什麼,轉了好幾個圈後,默默地拎起工具包,走回到那臺梳棉機前,一個人默默地收拾起來。我的心裡充滿了說不出的愧疚:袁圓,這個美麗而高傲的姑娘,並沒有因為我的怯懦而心生怨恨,依舊憑著本能的善良,為小壯開啟了一扇希望之窗。

兩個小學徒回來的時候,那臺梳棉機已經被我裝好了。在回保全班的路上,我遠遠地看見幾個工友正在與紅姐攀談著,儘管聽不到她們在說些什麼,也看不清她們的表情,可是我心裡明白,她們都是來安慰和祝福紅姐的。有幾位大概想把錢塞到紅姐手裡,紅姐推辭著不願接受,彼此相互拉扯了起來。

我的眼圈發熱,視線再次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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