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那個值班的男醫生就叫我去辦住院手續,我跟著他來到了醫生值班室,他嚴肅地告訴我說,孩子可能不僅僅是感冒。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問可能是什麼毛病?他沒有明確回答,孩子的心臟有毛病,但是具體什麼問題,需要等上午會診完後,才能確定下來。他讓我先有個心理準備,特別要安撫好紅姐,因為女人的感情可能比較脆弱。

我頭腦有點發懵,拿著開好的住院單,在繳費視窗把口袋裡所有的錢都掏出來,才勉強湊足了小壯的住院押金。交完了費用,我準備買些早點來,就趕緊出了醫院的大門。

雪已經停了,灰濛濛的天地間,狂風還在肆無忌憚地刮著,枝杈上的雪絨被風掃下來,涼颼颼地直往人衣襟裡灌,冷得人心驚膽寒。

我雙手捂著冰冷的面頰,踽踽地走在大街上,路面上的積雪被人踩踏和車輛碾壓後,變成了粘稠髒汙的黑水,只有路兩邊的雪還像一塊完整的白毛毯,上面有幾串孩子上學時,故意踏上去的小腳印。

我在醫院對面的一家早點鋪子裡買了四個菜包子,雙手熱乎乎地兜著捧了回來,紅姐正翹首以盼,在觀察室裡焦急地等待著我。

“趕緊吃飯吧,包子還是熱的。”我把包子遞了過去。

“小壯的情況咋樣?”紅姐沒有接我遞過來的熱包子,而是一把拉住我的手。

“說是要住院觀察。”我避重就輕地回答道。

“哪……醫生到底說了些什麼沒有?”紅姐執著地追問道。

“小壯可能是急性肺炎,要住院觀察治療兩三天,下午醫生來會診。”我不想把醫生的原話告訴她,“你先吃飯,我等會打電話,給廠裡請個假。”

“唉……”紅姐沒有再說什麼,“你先吃吧,我現在還不餓。”

上午,小壯住到了兒科病房後,我在醫生辦公室借電話,給許班長請了一天假。剛回到病房裡,就看見一大幫人,在反覆給小壯前後左右地聽,最後一位禿頂的老醫生開了單子,支派著我和紅姐抱著小壯去檢查。紅姐告訴我,這是兒科虞主任,五十年代大學畢業,從南方來支援淮北地區的,業務非常好。後來,我們帶著小壯,按照虞主任的要求,做了一連串的透視、心電圖等檢查,整整折騰了一個上午。

中午的時候風停了,太陽鑽出了厚厚的雲層,雪後天晴,氣溫下降,鑽心透骨冷得讓人膽寒。下午一上班,虞主任就把我和紅姐叫到了辦公室,說這次小壯是感冒引起的急性肺炎,已經上基本控制了,但是心臟可能有點問題。紅姐嚇得一哆嗦,差點沒有站住,我心裡有準備,一把扶住了她。虞主任莞爾地說道,透過初步診斷,孩子可能患有比較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因為縣醫院的條件有限,所以需要到大醫院去,進一步確診和治療。

這個結果無異於晴天霹靂,讓紅姐陷入了惶恐之中。一下午,我們都暈乎乎的,整個人像在夢幻中一樣。

因為紅姐在醫院上班,許多人聽說了小壯的事,都抽空過來安慰她幾句。特別是她所在的掛號收費處的幾個姐妹,輪流過來陪我們說了好一會話。

紅姐可能很少和人談起自己的情況,大家知道她丈夫犧牲後,自己帶著個孩子不容易,第一次看到我在她身邊,都露出了驚詫的目光。我不想在這時候給紅姐添堵,就趕緊說自己是她在縣裡工作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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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紅姐是趙家人安排進醫院的,大家都知道她和趙局長的關係,不知道是什麼人給趙家透露了訊息。快到傍晚的時候,趙局長在院長的陪同下,帶著彭家老小十幾口人,出現在了小壯的病房裡,自從趙家與紅姐鬧翻了以後,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

接下來,紅姐和彭家人的談話很激烈,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氣息,彭家來人的主要目的就一個,勸說紅姐放棄小壯的撫養權,由他們來負責小壯今後的治療和生活。彭家人說自打彭大壯犧牲後,小壯就是他們唯一的獨苗苗了,只要紅姐答應他們放棄對小壯的撫養權,他們會考慮給紅姐一定的經濟補償,至於今後紅姐改嫁等等問題,他們一概都不過問了。

在彭家人與紅姐談判的時候,我倚在病房的門框上冷眼靜觀,感到了一種極端的荒謬,所有的人倫親情,都抵不上對於傳宗接代的幻狂。紅姐緊緊摟著小壯,杏目圓睜,桀驁地拒絕了彭家的要求。彭家人大概也有心理準備,好言相勸,軟硬兼施,絮絮叨叨磨蹭個沒完沒了。最後,他們看到實在沒了希望了,竟然氣急敗壞地放出了狠話,如果小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絕了他們彭家的“後”,他們會活活劈死紅姐。

我渾身的血液就是在這一刻被點燃了,無法遏止的怒火在心中騰地燃燒起來,我好似一頭被激怒了的獅子,忍無可忍地咆哮起來:“你們憑什麼欺負人?小壯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是她的兒子她的肉,是她的‘根’她的‘後’,於情於理都是她的!”

我桀驁地嘶鳴,讓彭家人斷了聲息。他們開始沒有把我放在眼裡,對我與紅姐的關係也不在乎,這時卻被我的吼聲嚇住了。看見我牙齒咬得咯咯響,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彭家人面面相覷,一時竟沒人再敢啃聲了。

“你……你是什麼人?來管我們彭家的事?”過了半晌,額前留著劉海的趙局長才緩過神來,眨巴著眼睛色厲內荏地責問道。

“你們彭家的狗屁事我不管!可是紅姐的事我必須管,因為她是我姐,我是她的親弟弟,小壯是我親外甥!”我兩眼噴火,似乎要焚燒掉眼前的一切,一副要把人撕碎的樣子,“你們都是什麼東西?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滾——”

“我不跟你理論。”趙局長眼望著我,尷尬地拂了下額前的劉海,露出了那個黑魆魆的傷疤,“殷紅,我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別自找沒趣。你們……你們也不要不識好人心,想通了就來找我。”

趙局長給自己找了個臺階,悻悻地蹭出了病房,灰溜溜地先撤了。

“哪……那我們也先走了。”彭家被趙局長招募來的七大姑八大姨們,看見趙局長一跑,也立刻偃旗息鼓,紛紛退出了病房,作鳥獸散去。

夕陽把一抹血紅灑進了房間,塗抹在了雪白的牆面上,早已心力交瘁的紅姐長嘆一口,止不住一個趔趄,癱倒在了我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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