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爹匆匆離去,整個下午,我的心裡都很煩躁,傍晚下班收拾好以後,我沒有立即回生活區,而是順著人民路獨自一人逛起街來。

冷風蕭瑟,充滿寒意,我一路溜達著來到了古鐘樓下,看到文化館裡十分熱鬧,就無聊地走了進去。燈光球場上,已經聚集了一幫跳舞的人,我看到了滿場飛的摩登小郭,她的舞伴換成了一個齙牙男人,不是那個猴臉朱館長了。我靜靜地在一邊觀看著,一支舞曲下來,小郭雙眼迷離,扭著腰肢,挽著齙牙走下場,來到了我站著的地方。

“小郭,還認識我吧?”站在球場的水銀燈下,我看到小郭煞白的臉上,原本血紅的嘴唇泛著紫色。

“有點眼熟,你是……”大概經常有男人與她搭訕,小郭一臉矜持地問道。

“你是誰啊?”齙牙看到我比他高半個頭,有點妒忌地衝我吼道,“別在這裡亂套近乎,靠遠點。”

“你還記得魯豫嗎?”我沒有理會齙牙,望著小郭繼續說道。

“哎呦——記起來啦。”小郭一雙嫵媚的眼睛,頓時彎成了兩個月牙,“你是魯豫的徒弟。他最近怎麼樣啦?聽說上次他們來縣裡,也沒有來看看我,真是人一富貴發達,就忘記老朋友啦。”

“我也好長時間沒見他了。”我說這話的時候,齙牙顯出一臉諂媚的神色。

“啊呀——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魯書記的朋友,得罪啦,得罪啦”齙牙咧著嘴,在一旁滿臉賠笑地說道。

“你喊他魯書記?”我有點奇怪地瞥了齙牙一眼。

“對呀,你不知道嗎?魯豫現在是團市委副書記啦。”齙牙滿臉興奮地說道。

齙牙的話一出口,我的心延宕著一沉,莞爾片刻,才朝小郭問道:“你們朱館長哪去啦,我怎麼沒有看見他?”

“他現在是朱局長了,剛提的文化局副局長。”摩登小郭撇了下好看的嘴角,有點酸酸地說道。

“就是,魯豫都當副書記了,朱哥還不該當個副局長啊?”齙牙趕緊討好地補充道。

“什麼朱局長?要不是他老子,就他那個爛水平,當個舞蹈老師都不夠。”小郭沒有買齙牙的帳,又懟了他一句。

齙牙沒有在乎摩登小郭的態度,大度地笑了一下,朝我伸出了手來,“你好,我是這個館新來的副館長,我姓尤。兄弟怎麼稱呼,在哪裡高就?”

“我是紗廠的保全工。”我沒有與他握手。

球場的水銀燈下,齙牙的臉色又變了,他懷疑地瞪著我,似乎在判斷我是不是騙子。下一曲的音樂又響了起來,小郭面露慍色,不耐煩地問他還跳不跳,齙牙收斂了困惑的表情,趕緊屁顛顛地跟下了場。

第二天,我正在上班的時候,一個門衛老孃們氣喘吁吁地跑來,說是廠門口有個大老闆找我。我一頭霧水地跟著她,來到了廠門口,看見一輛紅色的蘇聯拉達轎車,停在了青磚門樓的外面。

看見我走出了大門,一個肥胖的男人從狹小的車門裡費勁地鑽出來,我一時沒有認出是誰,直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才不由地吃了一驚。

“你來找我?”看著已經胖的變了形的三紅她哥,我差點笑出聲來。

“嘻嘻,俺就是來找你的。”三紅她哥一張大臉閃著油光,眼睛笑起來都嵌在了肉裡,臉上那個黑痦子更明顯了,像一隻碩大的綠頭蒼蠅。

“你找我有啥事?”我有點困惑地望著他。

“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你什麼時候下班?俺中午請你吃飯,上紅衛飯店,俺們邊吃邊聊。”三紅她哥豪氣地拍了一下手中的真皮老闆包。

“那等我中午下了班再說吧。”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幫他什麼忙,不過看樣子,他是真地發達了。

中午一下班,我就匆匆地出了廠門,朝著城中心的古鐘樓走去,待我一路嘀咕著來到紅衛飯店,三紅她哥已經帶著一個人,在飯店門前等我了,他的那輛紅色的拉達轎車,就霸氣地停在飯店的門旁。

“吳平,來啦?”三紅她哥滿臉堆笑,一隻熊爪般的胖手伸了過來。

“進去吧。”我隨口說了一句,沒有與他握手。

來到後院的包間,我一推門看見了三紅,她的臉上塗了一層厚厚的白霜粉,嘴唇畫得血紅,像一個年畫裡的大頭娃娃。在她面前的大圓桌上,已經擺好了一圈冷盤,紅綠雜色,葷素齊全,顯得特別隆重。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有點太破費了吧?”我側過臉來對三紅她哥說道。

“這算什麼?現在——咱們不缺這兩個錢。”三紅她哥咵地一下,拍了拍自己滾圓的肚皮,一臉豪情地說道。

“快來坐吧。”三紅伸手邀我去上座。

“我就坐在這兒吧,讓你哥坐上首。”我們相互謙讓了半天,才最終落了座。

“你們的草柳編生意看樣子很好,一定掙了大錢吧?”我望著滿桌子的菜,隨口問道。

“草柳編能掙什麼大錢?”三紅她哥用一雙筷子,啪地開啟了一瓶精裝的運河大麴,“現在早不幹這個了。”

“你不乾草柳編了,那你現在幹啥?”我有點不解地問道。

“俺們家開礦了,開石膏礦。”三紅咧著血紅的大嘴,笑著給我面前的碟子裡,搛了一筷子涼拌豬肚。

“你們家開石膏礦了?”三紅的話讓我吃了一驚。

“就在俺們公社的前肖莊,那裡地下有石膏,而且品質特別好。”三紅她哥一邊說著,一邊咕嚕咕嚕地給我面前的酒盅倒滿了。

“你們在前肖莊開的礦?”我忽然想起了肖美花的哭訴,心裡猛地鯁了一下。

“對啊,這次來找你,就是想請你幫個忙,幫著我把手續給辦下來。”三紅她哥自顧自地端起了酒盅,硬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喝了進去。

“我給你們辦手續?你們已經開了礦,現在還沒有手續?”我一時更感驚詫,趕緊追問道。

“別提啦?俺們開礦佔了那戶人家的承包地,他們天天跟著鬧,俺們是紅白兩道都用了,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將這家人擺平了,可是,市裡的礦產局還是不批,說俺們沒有開採資格。他們其實就是把俺當著了搖錢樹,動不動就來檢查一下,每次都要給錢給東西,好酒好煙伺候著,才能將他們打發走。但這終究不是個辦法,俺聽說你跟市裡的大領導有關係,家裡還有人在省城當大官,所以就找到你這裡來了。”二紅她哥發著牢騷,臉上的胖肉都氣得哆嗦了起來,黑痦子也更紫了。

“那都是胡說八道,我一個小工人哪能幫這樣的忙?你真是找錯人了。”我心中充滿憤懣,又不好發洩,只能敷衍地說道。

“吳平,只要你答應,需要多少錢直說。”三紅她哥譁地拉開了老闆包,從裡面掏出了厚厚一疊“大團結”,啪地拍到了我的面前,“我們家三紅從上學時就喜歡你,今後咱們成為了一家人,你就辭了這紗廠的差事,咱們哥倆聯起手來,一定能幹成大事情。”

“真對不起,我確實幫不了這個忙。另外,我想勸你一句,別幹這樣違法的事情。”我站起身來,又衝著三紅說道,“咱倆也不太合適,我下午還得幹活,現在廠裡效益不好,再不上班就吃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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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我轉身朝門外走去,三紅和他哥一時面面相覷,大概他們從沒有見過有人面對這樣一大筆金錢,能夠熟視無睹,如此淡定。

在我踏出門檻的時候,三紅她哥才緩過神來,惱羞成怒地咋呼起來:“吳平,你小子頭腦有毛病了吧?”

“大哥——”三紅帶著哭腔喊起來,“他……他就是這樣的人。”

初冬午後的陽光,依舊帶著絲絲暖意,我走出紅衛飯店的大門,正在店門口招呼客人的胖丫有點詫異:“你咋不吃飯就走了?”

“這裡太貴了,我吃不起。”我咧著嘴開了句玩笑。

“有什麼意見,就給我們提嗎?”胖丫一臉真摯地問道。

“沒意見,都很好。”我回過臉來說了一句。

“哪……哪你幹嘛走——”胖丫的聲音從我身後追了過來。

我沒有再回答,繞過了古鐘樓,順著人民路朝西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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