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處
兩個人都沉默了。
“你這裡沒有經過處理麼？”他皺著眉頭問。
孩子抽回手臂，無聲地搖搖頭，自嘲地勾起嘴角：“奕國對我唯一的關懷，恐怕就是給了我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一路上舟車勞頓，連一頓飯都沒有。”
步訣沉默了片刻，他雖然身為質子，但是背後至少還有一個國家來給自己撐腰，但是眼前的這個貴為公主的女孩子，卻什麼都沒有。
血統高貴又如何呢？
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一文不值。
“手伸出來。”他低聲命令，拉住了她細弱的手臂，一手拿出傷藥，撒了細白的藥粉在她的傷口上，“這裡不處理，一旦潰爛……”
“就會死。”寧缺淡淡介面，笑容中帶著幾分譏諷，“放心吧，我還是很珍惜自己的命的。我不會輕易死的。”
步訣沒有說話，輕輕笑了笑，問道：“你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心思怎麼這麼重？”
“因為我無處可去。”她的聲音很輕，低啞得讓人聽了於心不忍，“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去了，可是我沒辦法……”
我沒辦法。
我也沒辦法。
步訣閉上眼睛，那些血腥的一幕一幕在他眼前爆發，豔麗的血將女人的衣裙染紅，小小的他渾身顫抖，跪坐在僵硬的屍體身邊……
寧缺察覺到他指尖的顫慄，愣了愣。
步訣很快就平靜下來，把孩子的傷口包紮好，雖然這裡燃著火盆，但是畢竟是冬天，寧缺的鼻尖凍得紅紅的。
“冷了？”他微微眯著眼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
孩子白皙清瘦的小手捂住耳朵，輕輕捏了幾下，才緩過來。
步訣拿了個小巧的紫銅手爐遞給她，寧缺伸出手接過，默默地捧在懷裡。
“等會兒給你個湯婆子。”步訣笑著看著她哆嗦了好幾下才緩過來，“這裡比不上姜國皇室，卻還是可以保你衣食無憂的。”
寧缺一聲不吭地點點頭。
步訣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在我這裡，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害你的。”
“我知道。”孩子清凌凌的聲音響起來，她垂著眼看著案几上精緻的琉璃珠，似乎是很感興趣的樣子，只是眼神中不帶半點喜愛之情，“你讓我睡在耳房，是怕別人隨時會來害我。”
驚訝於這麼小的孩子心思卻如此玲瓏剔透，步訣微微瞠目，又淡淡笑了起來：“還有另一層原因。”
寧缺困惑地抬起頭看著他，他看著窗外，目光有些飄忽，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能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吧。”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步訣轉過頭看著寧缺，輕聲說：“睡吧，我會護著你。”
寧缺點點頭，噠噠噠地走過去拿起一個湯婆子塞進被子裡，過了好一會兒才睡下。
少年略顯笨拙地替她掖好被角，轉過頭看著外面越下越急的大雪，沉吟了片刻，對著琉璃燈極淺極淺的光影在宣紙上草草寫了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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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紙疊好，收到了一隻小匣子裡。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寧缺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步訣已經起床了，正站在桌邊練字。
“醒了？”他眉毛也不抬就淡淡問道。
房間裡燻著沉水香，味道清淡，格外安神。
“嗯。”寧缺走到屏風後穿好衣服，茶白的襖裙，袖口點綴著胭脂色的鎖邊，以柔粉絲線繡著並蒂蓮。因為到了奕國，也有傅南之吩咐過，下人對待寧缺，並不算怠慢。
看到走出來容光煥發的小丫頭，步訣一愣，很快又低下頭，囑咐道：“以後睡覺不必握著匕首，不僅我，疏元也會守著這間屋子，你不必害怕。”
寧缺搖搖頭，甜軟的聲音還帶著孩子氣的稚嫩：“我害怕。”
步訣無奈地輕聲嘆了一口氣，走過去，蹲下來摸了摸孩子的頭：“這樣要是一不小心的話，會傷到你的。”
“沒關係。”她乖乖地搖頭，黑髮披肩，鬆鬆軟軟的，有點亂蓬蓬的，他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你……不會綰發？”
寧缺的臉有些尷尬地漲紅了，她為難地咬了咬小巧玲瓏的唇瓣，搖搖頭。
以前都是母后幫她綰發，她年紀小，母后疼著，也從來沒讓她學過，哥哥們每每提及這件事兒，母后都會推說以後再學，現在……
竟也是學不成了。
步訣想了想，叫了阿顏進來，少女輕輕鬆鬆地就給孩子綰好發，梳了個好看的雙丫髻，點綴上精美的銀飾，穿上了乾淨的衣服，寧缺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好看嗎？”阿顏笑著問，又意識到這間屋子畢竟是個少年所住，也沒有漂亮的妝鏡，不禁有些為難。
不知道步訣是怎麼做到的，不聲不響地遞過來一面銅鏡，寧缺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也笑了。
畢竟是個孩子。
步訣輕嘆。
原以為這些天她會尋死覓活，現在看來，還算得上安分守己。
這樣也好。
年紀小，什麼事情忘得也快。
女孩子，還是不要揹負上什麼血海深仇的好。
阿顏匆匆忙忙又走了，兩個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飯，一人一碗香噴噴的魚肉面，肚子裡很溫暖。
“這裡雖然不能給你公主一樣的待遇，但是至少可以吃飽穿暖，我能給你的，也只有質子同等的待遇了。”步訣抿唇，看著整間屋子裡的陳設，算不上精美華麗，但是還是恢弘大氣的。
“足夠了。”孩子頭也不抬，昨天才剛歇下，這些天她終於吃了一頓飽飯。
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
步訣啞然失笑。
寧缺雖然貴為一國公主，但是也未嘗快樂，或許她也很少與父母交流呢？
步訣暗自想道
再說了，喪國之痛，對於一個才八歲的孩子而言，或許沒有很深刻的概念。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假裝成熟的孩子罷了。
現在在奕國，傅南之也不會太虧待她，只要她安分守己，照樣可以衣食無憂地度過這一生，能夠安安穩穩的，已經算是極好的了。
步訣喝了一口茶，出神地望著窗外，雪已經停了。
“走吧，我帶你出去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