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的語氣十分急促並且有些顫抖,誰都能看出來她情緒是有些激動的。查一查羅大人?這個羅大人今晚的行為的確非常惹眼甚至不合常理,他與楊大交好,楊二本身對他就產生了興趣,只是這個要求由芸娘提出來還是讓人吃驚的。他不由得看了看淨雲,淨雲此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芸娘身上,他比楊二更迫切地想知道原因,他注視著芸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所有人都注視著芸娘,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芸娘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向他們講述起芳娘,她說:“你們沒見過芳娘,她就象麗春一樣美。”麗春看到她哀傷的眸子,自己也感到了刻骨的哀傷。打小人們看到她都會說一句“妖孽”,彷彿長成這樣是她的罪過,她從不認為自己是美麗的,她曾經以為自己是罪惡的,最大的願望是不要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臉。
“我和少爺見過,以前每年唱年戲的就是她,二小姐喜歡她的戲。”小安忽然說,他幾乎不開口說話,這會兒開口使得芸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經他這麼一提,淨雲也恍惚記起是有那麼一個女孩子,只是他對她的印象很模糊,不記得她是什麼長相。
“對,”芸娘點點頭,“就是她,劉管事曾經說過,就是在吉祥園,芳娘也是可以掛頭牌的。她嫁給了羅大人,哦不,”芸娘接著搖了搖頭,諷刺地低低笑了一聲,“那時候芳娘天真,以為自己是嫁給了羅大人,其實不過是被人送給了羅大人,不久她就死了——”
聽到她前面說的話,淨雲本來有幾個疑問想問她一下,還沒張口,便聽到她說芳娘死了,驀然心驚,住了口打算改日再問她。
芸娘陷入到回憶之中,她還清晰地記得芳娘死去那晚她做的那個夢,她講述了那個夢,也講述了那日到羅府去看到芳娘的情形,她講得很詳細,點點滴滴都不曾遺漏,芳娘的死這麼久以來一直象塊石頭一樣壓在她的心上,在柳府,太太嚴禁提起這件事,誰也不敢講,柳府之外,她從前是一人不識,更是無人可說,今日,她就象在密不透風的鐵桶之中找到了一個豁口,所有的思慮就順著這個豁口不管不顧地湧了出來,擋不住她也不想擋。
她就這樣一直說,眾人就這樣一直沉默地聽,她說完的時候已經滿臉是淚,她勉強笑了一下,連忙低頭用衣袖擦乾自己的臉,這時,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塊絲帕,她抬頭一看,遞給她絲帕的人是麗春。如果說之前麗春對芸娘是懷有好感的話,從這一刻起,她真正把芸娘當成了自己的朋友。麗春和芸娘從某些方面來說是很相像的兩個女子,總有人以為這些出身低微的女孩子只要有高枝兒可攀她們就會往上爬,麗春和芸娘都不屬於這類人,她們屬於那種把自己包裹得很緊,不輕易與人接近,避免被人傷害的型別。正如芸娘聽了麗春的來歷生出了同病相憐之感一樣,此刻麗春聽完了芸娘的訴說也對她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人與有相同境遇的人總是更容易產生共鳴。
芸娘毫不逞強,她抓過那塊絲帕又抹了一把臉,隨後把那塊帕子折成四折揣進了自己的衣袖裡。
淨雲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憋悶,他初識芸娘之時,已知她是伶人,伶人、樂人在本朝皆屬賤籍,她的身份已註定她會遭受許多苦楚,不得善待,可是他一直以為,她生長在柳府,柳府好歹還是寬厚待人的,事實卻是如此諷刺。芸娘認識他這麼久,一直是隱忍剋制的,她似乎把他和柳府分得很開,她對柳府分明是有怨懟的,但是這怨懟跟他卻毫無關系。他很想幫她把眼淚擦乾,伸手時心裡卻湧出一股怯意,他不敢動,他很怕在這個時候芸娘想起他也是柳府中人,他怕她發現在她的怨懟裡缺少了他。
就在此時,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了問題令他有點驚慌,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