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心神不靈地偷偷關注著芸娘的一舉一動。他從最初的震驚當中漸漸平靜，心情始終是複雜的。他比淨雲大兩歲，總覺得自己是看著淨雲長大的。這種心情應該怎麼描述呢？就是，總覺得有點不甘，淨雲這樣好，為什麼會看上眼前這個芸娘呢？
小安對芸娘有印象還是因為上次小全回來問自己，戲班的芸娘唱得一般，長得也不出眾，楊二公子看上了她什麼？小安當時覺得這個問題甚為可笑，一個人看上另一個人需要什麼理由？無非是看著順眼罷了，可是，相同的問題輪到淨雲這裡，小安是真的無法接受，他很想問淨雲，眼前這位姑娘究竟有什麼魔力，竟讓他這般不管不顧？
淨雲這兩年做事越發沉穩，今兒個這樣莽撞行事實在與他的風格不符，小安更清楚，淨雲既已做了，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牽了這姑娘的手，那就意味著他做好了決定，不會輕易改變。那，二小姐呢？打小，太太到西山進香，身邊總帶著二小姐，淨雲和她也是兩小無猜吧？他倆幼時就合得來，那麼小的孩子，也沒見鬧過什麼彆扭，後來大些了，兩個都懂得了分寸，就更沒有爭嘴吵架的事情發生了。曾柳兩家大人的這點心事就沒有背過誰，因此，兩府裡的人都早早看出了苗頭，小安也在偶爾回家時聽過父母提起淨雲和二小姐的事兒，在人們心裡，柳少爺和曾小姐這樁親事就是姻緣天註定，早就是板兒上釘釘的事兒了。若說這事兒淨雲會一點兒不知，小安是不信的，淨雲天資聰穎，旁人只領會兩三成的事兒，他已明白了八九分，他跟二小姐這事兒，老爺，太太這意思只差沒有弄個小喇叭四處吹奏了，這麼明顯的事情，淨雲怎麼可能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呢？
大了以後，淨雲對二小姐倒真是沒有流露過除了妹妹之外的別的意思，哪怕一分也沒有呢！小安手裡抓著一匹布，半天沒有動，腦海裡不斷翻騰，仔細翻撿從前的記憶。淨雲後來是個清淡性子，對誰似乎都是那樣兒，除了，除了楊二公子，楊二公子的纏人功夫厲害，甭說淨雲禁不住，就是方丈也拿他沒奈何。何況楊二公子對淨雲確實沒話說。小安東想西想的，思緒越扯越亂，半天沒理出個頭緒，倒把自己給想糊塗了。
“看，我說對了吧？今兒肯定讓你看個夠！”小五在芸娘身後伸出手拍了一下她面前的桌子，儘管聲音不大，還是嚇了芸娘一跳，她的確是太入迷了。小五被她的反應也嚇了一跳，鋪子裡很多客人，他不想太招搖，把芸娘叫到一邊，往門簾裡面指了指，小聲說：“我們進去吧！”芸娘有些留戀地回頭看了看，低著頭應了一聲“好”，速度很快地進去了，小五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沒想到她走得這麼快，待要追上去，又想起了什麼，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朝著櫃檯那一頭叫了一聲，“小安，你家少爺叫你進去呢！”說完，追著芸娘跑了進去，他的速度很快，布簾被他用身體一撞，力道挺大的一擺，盪出挺大的一股風，正好撲了櫃檯裡的夥計一身，他“嗨”了一聲，搖了搖頭，“這小子，毛手毛腳的。”
後院兒的屋內只剩楊二和淨雲，陳師傅惦記著繡娘們的活計，早讓馬車送回去了。芸娘進屋子裡沒見著陳宜仁，眼神把四處都搜尋了一遍，臉上現出了失望的神色。楊二瞅著她這模樣，又瞅了瞅淨雲，一臉幸災樂禍地笑，“瞧瞧，人家姑娘根本不在乎你在不在，人家在乎的是先生在不在！”淨雲看得懂他的意思，懶得理他，楊二是個給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你越理他，他越來勁兒，你不理他，他還能自娛自樂好一陣兒呢！
芸娘立馬會意自己失了態，她有些惴惴不安地將兩隻手交疊在一起，輕輕地搓弄著自己的衣襟，淨雲起身走過來，拉起她一隻手，“來，過來看看這個。”
這個屋子本是接待客戶的，桌子很寬大，方便平日裡看貨之用。這會兒，桌子邊上放了一些花樣，中間鋪著一副繡品，芸娘剛才在前面的鋪子裡就看到過這個花樣，“真漂亮啊！”芸娘真心地讚美道。她看得出來，這副繡品不是陳先生繡的，但這依然是一幅非常精美的繡品，花樣新穎，色彩雅緻，針法細膩。
“要是讓你來繡，比這幅如何？”楊二問，他還是一副笑模樣，問話裡卻透出一股認真。“我？”芸娘吃驚地反問，她下意識地看向淨雲。“嗯。”淨雲注視著她，眼神溫和而堅定。
芸娘想了想，點點頭說：“我應該也能繡成這樣！”
聽見她的回答，淨雲欣慰地笑了，他的姑娘，不但勇敢，而且聰明，對自己有著完全正確而清醒地認識。
楊二臉上的笑容變深了，他在心裡暗暗讚許芸娘，不得不說，這姑娘有些地方是很令人敬佩的。淨雲的眼光真是不錯。“那你可以挑一幅拿回去繡，我們繡坊給你一等的工錢，不過，要完全按照客人的要求完成。”按照一等繡娘的標準給芸娘工錢，這是經過陳宜仁首肯的，她的手藝確實值這個價格。
“我？我——”芸娘喜出望外，僅僅是能讓她接觸到這些繡品就足夠讓她驚喜了，一等的工錢？她突然想到自己在柳府是沒辦法接這個活兒的，甭說別的，現在太太那裡還有好些活沒趕出來呢！
“你要喜歡就挑一幅，不要擔心。”淨雲柔聲安慰，芸娘聽淨雲這麼說，心中又著實想要試一試，她看了一眼淨雲，眼神裡充滿了惶恐和渴望，淨雲的心被這眼神灼痛了，他把視線從她的臉上挪開投向了角落的陰影裡，過了片刻，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指著桌上某處對楊二說：“就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