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軒繡坊開張的頭一天,芸娘已經聽說了這個訊息。劉管事現在一心撲在新來的那班小姑娘身上,對原來的這班姑娘們管得沒那麼嚴格了。姑娘們整天閒來無事,便喜歡到處走走逛逛,外邊兒是不能隨便出去的,就在府裡各院兒四處找人聊聊天兒。甭管在哪個府裡,下人們的訊息都是最靈通的。戲班又離廚房最近,廚房裡的小子隔不了幾天就有事兒要上東大街,這街上有點啥風吹草動他們立馬就知道了,這些小子們最喜歡在戲班的姑娘們面前顯擺,一有點啥恨不能馬上插上翅膀飛回來跟姑娘們說一說。芸娘向來不大往人群裡湊,這絲毫阻礙不了她聽到各種軼事,一屋裡住著的琴娘,也不管她愛聽不愛聽,每天晚上必象倒豆子似的把這一天裡聽到的事兒全給她講一遍才會安心睡覺。

琴娘最近和前院兒的小山越發好了,每天自覺不自覺地要提到好幾遍,看得出來,琴娘喜歡上了小山。那個小山,芸娘隱約還記得芳娘在的時候,小山往芳娘身邊湊過,那個時候在芳娘身邊扎堆兒的小子很多,只是芳娘誰也沒給過好臉兒,人就慢慢散了。

芳娘當初是看不上小廝的,以為能跟著那個羅大人過上一點安生日子,最後卻落得了那樣的結局,現如今,琴娘是真的看上了小廝,可是,又真的能如意嗎?芸娘躺在床上,在黑暗中聽著琴娘均勻的呼吸聲,她已經睡熟了。琴娘如今唱戲挑大樑,劉管事看她比別的姑娘緊些,練功本來就累,她人又爽直,心裡不藏事兒,這一天天地真是嘰嘰呱呱扯完閒篇兒就能睡著。

芸娘毫無睡意,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房梁,適應了黑暗之後,再黑的屋子也能看到一些隱隱綽綽的輪廓。那自己呢?芸娘的眼前浮現出淨雲的笑容,那溫暖的笑容,是芸娘在這世上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是她時時在腦海中溫習的笑容,是明知不該貪戀卻夜夜回味令得她上癮至深的笑容。淨雲,她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反反覆覆,他和她應該何去何從?她在各種想象中自我纏鬥,消耗,最後終於乏了,不太安穩地進入了夢鄉。她每晚重複著這樣的過程,白天把自己緊緊包裹,只有在旁人無法看見的黑夜才能稍微放鬆,這樣的內耗極其傷神,芸娘明知如此卻對自己無能為力,無法剋制又無處釋放,短短時日便把自己逼到了極處,於是這股強大的壓力又變成了極度的思念,思念的盡頭,便是那個在黑暗中都能放出光來的名字,柳淨雲。循環反覆,無休無止。

楊二一大早就到繡娘們住的宅子那兒去了,這個宅子不在正街上,有點兒冷清,一整天在這門前走動的人也不多。東市鋪子的後院兒是個小天井兒,接了兩層小樓,繡坊裡的掌櫃,夥計都住在後院兒二樓,一樓就一間房,專門用於接待往來客戶,處理各種生意上的事務,東市上的商號基本都是這麼個佈局。原來布莊裡都是男的,大家擠擠也還夠用,現在新招了一批繡娘,那地方就不行了,男男女女的不太方便不說,實在是人多了,地方不夠大,施展不開。楊二就乾脆把繡娘們安排在了這空宅子裡,這地方離陳師傅家不遠,地方寬敞明亮,甭管接到什麼大活兒都能施展得開,最重要的是這地方清淨,不象東市那麼人多眼雜,針眼兒大的事兒都能象風刮似地傳出一條街去。

陳宜仁師傅每天來得很早,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與刺繡工作無緣了,最多是自己繡點小東西來打發無聊時光。象他這樣的人,一直都很忙碌,習慣了夜以繼日地趕工,突然停了下來,極端不習慣,無聊的日子一天天變得十分漫長,他彷彿就是在這停滯的時間裡頭慢慢等死。楊二的出現給他帶來了驚喜,他在重新忙碌起來的同時變得有了生氣,人,總是要有一些存在感才象是活著。

楊二見過陳師傅之後就直接出了那屋,他怕呆在那裡會打擾到陳師傅和繡娘們幹活,自個兒在另一間屋裡找了個角落靜悄悄地坐著,雙手交疊擱在胸前默默地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過了一陣兒,他等的人還沒有到,他於是換了個姿勢,用雙手枕著頭靠在椅子裡繼續遙望遠方,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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