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北辰搖搖晃晃的推開柵欄的矮門,一雙清璃的眼睛仰頭呆呆的看著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是誰,楚皎月的眼角還帶著淚,視線有些模糊,當她到一行人齊刷刷的喊‘太子殿下’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出了錯覺,太子不好好待在東宮來這裡做甚。

楚皎月在手腕脫臼時沒哭,被夢魘纏住時沒哭,就連方才以為自己要毀在這裡也沒哭,現在看了這個為她大喊‘我看誰敢!’的祁北辰哭了。

有時候,她就像一頭受傷的幼獸對誰都充滿敵意,就算被欺負了去,也只會灰溜溜的回到自己的窩裡舔傷口,可一旦有人試圖來安慰這只幼獸的話,那它一定是充滿委屈的。

可她又像刺蝟只要發現有什麼東西靠近自己的領地便會全副武裝,楚皎月咬著舌頭扭過頭把眼睛眨出蓄在裡面的霧氣,轉頭又是那個張牙舞爪的小老虎。

祁北辰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小心翼翼的將她的麻繩解開才發現她的一隻手腕早已紅腫得不行,他將她抱在懷中,明明對方也比自己小不多少,但他總覺得如同嬰孩一樣脆弱。不敢太用力又不怕她掉了。

楚皎月這已經第二次被人這樣抱了,冷言:“放我下來。”

祁北辰此刻心疼得不行,哪裡會理會她的小彆扭,大步朝院口的方向走去,隨便還一腳踹開了已經回不過神來的楚離月,惡狠狠的對她說:“今日楚妹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定不會放過你們!”說完,舉高臨下的看著跪了一地的下人:“把頭都給本太子抬起來。”

那群下人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一臉迷茫的看向太子。

祁北辰不動聲色的將所以人的面孔一一刻入自己的腦海,心想:我記住你們了。

這是他第一次學會了如何收藏自己的情緒。

他看向唯獨沒有抬頭的顧小四,見他低頭跑去攙扶自家的二小姐,誰知對方不領情,用同樣的方式一腳踹開了那小廝,“你倒是忠心無二。”

“墨影,墨懷你們出院備馬,我要帶楚妹妹去看大夫。”

兩名暗衛聞言立刻飛了出去,很快就不見了人影。

這場鬧劇帶府中的侍衛通報到還在一屋旖旎的兩人時,祁北辰早已帶人離開了楚府,浩浩蕩蕩的去了醫館。

大夫利落的將她的手腕一拉一合,就將她脫臼的關節接上,期間楚皎月哼都沒哼一聲。

“回屋後多用冰敷去腫。”大夫一邊囑咐一邊配藥,“晚上睡前用把藥草用水煮滾後第二天早上就敷在上面。”

祁北辰:“大夫確定沒事了嗎?”他平時在皇宮裡騎射時,從馬背上摔下來磨了皮也要大哭大鬧一場,只覺得那已經很疼痛了,他記得七妹小時候調皮,不小心摔斷了腿,那哭聲足足一個時辰都沒停過。

楚皎月與之相比,完全是泰山崩於頂也臨危不亂的氣勢。

她不是不疼,只是已經麻木了。

“平時多注意休息,飲食也清淡一些,方才我把脈時見這小姑娘心脈大亂,有些肝火過旺。”

祁北辰:“那怎麼辦,不多配一些藥嗎?”

大夫撫摸自己的鬍鬚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小孩子家家思慮太重晚上會睡不著的。”

祁北辰不是很懂他的話,他想是不是因為楚妹妹在家地位不好,所以才思緒過重。他身在皇宮,過早的見識到了那些妃子為了爭寵使用的那些下三濫的手段,所以少年眉目間一都隱隱的透著壓抑的戾氣。

“我明日會讓父……父親把你過繼到了儷娘那裡,到時候封你為郡主什麼……”

楚皎月知道他口中的儷娘可能是宮中某和受寵的妃子,不過另她驚訝的是看似玩世不恭的太子殿下居然也知道在外如何隱藏好自己的身份

“不必了。”楚皎月毋庸置疑的打斷他的話,也不做解釋。

“可是楚妹妹……”

“我說不必了就是不必了,今日多謝少爺相救,皎月感激不盡。”說完,楚皎月早以冷下的神色望著已經暗下屋外。

“少爺還是早些回家,要是過了時辰就回不去了。”

祁北辰悠悠的說道:“我知道,一個時辰前就已經門禁了。”

楚皎月:“什麼!”

“本少爺今日為了救你,可是透跑出來的。”祁北辰恢復到一如既往的傲慢姿態,“這楚府今日可回不去了,本少爺出來得急沒來得及帶銀子。”

言外之意是他們今晚要露宿街頭了,隨身帶好盤纏這個重要的細節連她這個逃犯都知道的事,這個太子爺居然還理直氣壯的。

楚皎月想到一同而來的那些如幽靈的傢伙,不知身上有沒有帶……

祁北辰:“那幾個傻大個除了劍什麼都沒有。”

太子口中的四位傻大個正在醫館的門外八風不動的站著。

楚皎月:“那就回楚府吧。”

這會輪到祁北辰吃驚:“你說什麼,楚妹妹?”

楚皎月吐字無比清晰的重複道:“回楚府。”

“不行!”祁北辰想也不想的拒絕,“他們那麼對你,你不能回去。”

她為什麼不回去,今日所受之傷全是拜他們所賜,楚皎月向來是有仇報仇有冤報冤,這楚府她遲早都是要回的。

況且芳雅還在楚府,她不能拋下她。

楚皎月還不知道芳雅已經被楚離月賣到怡紅院,那時她分不清現實和幻覺,陷入痛苦的回憶無法自拔,完全不知道周遭發生了什麼。

楚皎月冷笑:“我不回去怎麼看他們狗咬狗。”

也許是她的話太過於自信又或許是她一臉的冷漠說出這些話過於詭譎難測,把十歲的祁北辰驚呆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狗咬狗?楚府?”

楚皎月點點頭,她的話少得可憐,即便如此一言不發的楚皎月還是把這個太子殿下再次震驚了。

祁北辰站起身:“那我與你一道。”

楚皎月嗯了一聲,就去大夫已經配好的藥材接過:“對了,少爺……藥材錢你有嗎?”

祁北辰向來是不知天高地厚,縱然是心有那麼一點城府也被這個問題生出了尷尬二字,他抽抽嘴角道:“我有……”

楚皎月好整以暇:“你有什麼?”

祁北辰想了想,賭氣的把腰間的一塊玉佩取出,啪的一聲放到大夫的眼前:“你看這夠藥錢沒?”

縱然這大夫不識宮中物,但也知道這東西快值上他整個藥房了,他壓下心中的驚喜,勉強說道:“差不多吧。”

祁北辰對著楚皎月轉頭哼了一聲,無言的告訴她,瞧見本少爺的厲害了吧。

楚皎月無聲的為她嘆氣:傻孩子,那玉佩夠你在宮外住一個月上等的客棧了。

“走吧。”

祁北辰沒等來他意料中的神情,撅著嘴不滿意的喊:“你這人這麼沒心沒肺呀!”

楚皎月聞言笑得眼睛彎成半月牙:“這你說對,我確實沒心沒肺。”

那一笑,祁北辰看在眼裡,只覺得日月星辰都可以為之失色,他心說:笑得可真好看,是長這麼大笑得最好看的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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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北辰剛才那一點點的不滿意頃刻都被這笑容佔了去,填得他滿當當的。

要是皇帝見了他,準會說,那教書先生究竟給你講了什麼笑話,笑得如此沒有君子風度。

祁北辰露出他兩排整齊的大白牙,對著外面的傻大個吩咐道:“備馬!回楚府!”

“對了,”楚皎月突然扭頭對著祁北辰的迷之笑容道:“你說他們沒有銀子,馬車是哪裡來的。”

祁北辰嘿嘿的笑:“就不告訴你。”

楚皎月不再理會,自己上了馬車,祁北辰屁顛屁顛的跑上來無比認真的對她說:“我不會讓楚府的人欺負你。”

繞是鐵血無情如楚皎月,還是被對方一腔赤誠的心不大不小的撩了一下。

楚皎月心想——今天真是見鬼了。

馬車一路跑到楚府門前,祁北辰和楚皎月被暗衛護著下了馬車,楚俞在聽聞今日之事時原本是備好一隊人馬,正準備聲勢浩大的去尋找太子。

祁北辰的好心情在看到楚首輔的時候灰飛煙滅,他道:“首輔大人還真的關心本殿下。”

楚俞:“天子乃真龍天子,萬不可怠慢。若是今日又在我楚府出事,老夫這頂烏紗帽怕是要保不住了。”

祁北辰低低說了句什麼,離得遠的楚俞並未聽見,說了句:“太子說什麼?”

祁北辰:“沒什麼。”

楚皎月聽見了——明明知道我帶著暗衛還如此大張旗鼓的來蒐羅我,安的什麼心。

楚皎月這才想起來,今日太子是偷跑出宮的,皇上並不知道。

“老臣已經收拾好了一間房,太子若是不介意老臣的寒舍,還請太子將就一晚。”楚俞一臉的老父親般慈祥,“明日臣就親自送太子回宮。”

君與臣,臣與君,君君臣臣在這暮色四合之下,相互對立的站著。

祁北辰開口:“那本太子就謝過楚大人了。”

“太子請吧。”

楚皎月再是不問世事,也知道方才的對方不知蘊含多少玄機。

兩人一道入了楚府,期間太子不管不顧的拉著楚皎月的手,開始楚皎月反感的想要掙脫,結果一抬腿看見二夫人一臉的菜色後——安靜了。

她任由對方像驕傲的黑貓一樣拉著她的手,引著她在楚府所有人面前宣告他的主動權——楚妹妹是他太子的。

“明日我便會讓父皇與楚府三小姐訂婚。”

祁北辰語不驚人死不休,這句話無疑是個手榴彈,無聲無息的炸得楚家所以人頭頂冒煙。包括楚皎月自己。

楚皎月很久都不知害臊兩字咋寫,如今也是臊到耳根。

祁北辰意思很明顯了——他要是是楚府三小姐,而且其他誰,要是到了婚配的時候見到不是他的三小姐,偌大的楚府恐怕是要被他炸得連渣都不剩。

楚俞:“三女兒年幼,太子殿下還小,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感情,還是莫要草率。”

祁北辰毫不示弱:“君子一言既出!”

最後,楚皎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菊苑的,她覺得整個人都是飄的,如同吃了酒,就連心都是暈乎乎的。

“芳雅?這菊苑怎麼不了留燈?”

楚皎月說話也是飄的。

她一連問了幾聲,沒人答話心倏的冷了下來,楚皎月提高音量:“芳雅,睡了嗎?”

芳雅平日睡得輕,沒當晚上她被夢魘困住的時候,她總能第一時間過來安撫她。

“芳雅?是我!”

“芳雅!”

楚皎月四肢百骸全都是冰的,今日她情緒大起大落幾番,還沒有現在這樣惶恐。

“芳雅,我是皎月,我回來了……”

楚皎月快把持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芳雅你再不出來,我就生氣了。”

回答她的是萬籟的俱寂。

楚皎月笑了,月光下她的臉晦暗不明:“你不出來,我就不要你伺候了。”

“行吧,再不出來……再不……”

“再不出來……”

再不出來我就自己睡了。

菊苑裡的門吱呀的開啟了,裡面黑黢黢的,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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