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信能夠接著昏黃暗淡的燭光看清他腰下源源不斷滲出的血,眸色愈加暗沉無光。

他用剪刀將其後背的繃帶剪開,翻飛的皮肉和紗布粘連在一起,沒法繼續減下去,只能硬生生的撕開,伊信斂氣凝神,遲遲不肯狠下心腸。

察覺到他的遲疑,陳資滿頭大汗的回頭,忍不住調笑:“你是老太太嗎,何事做事這樣優柔寡斷。”

伊信不答,嘴唇抿得死緊,雙手都在不停的打顫。

“動手罷,要不就把繃帶重新纏上……嘶!”

始料未及的撕裂,疼得陳資眼角逼淚,緊接著無意微張的唇瓣被塞入布條。

“忍著。”

伊信儘可能控制戰慄的手,嘗試幾次,方才勉強取出懷中的藥瓶扯開瓶塞,盡數將裡面的藥粉抖出。

伊信不知是緊張還是手生,灑得並不均勻,尤其是藥粉多的地方,如同被萬千蟲蟻撕咬,比起杖刑的疼,並不足一提,然而卻是密密麻麻,絞得整根後脊彷彿被吞噬殆盡一樣。

陳資咬破舌尖來轉移自己的注意,然而卻無濟於事,豆大的汗珠不斷流淌,緊咬著牙不肯發出一絲半毫的聲音。

陳資昏迷了整整三日,不知有意還是無心,負責的大夫沒能詳細觀察他的傷勢,只是潦草的用紗布纏繞止血。

以至於部分死肉已經腐爛發潰,若是持續任由發展,必定傷及筋骨。

“這是蠱蟲,專食腐肉。”伊信舉過燈盞,眸中搖曳的火光照不進深處,沉寂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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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一旦成為習慣,倒也不覺難過,靜下心來時甚至還可以聆聽到窸窣的啃咬音,擾得陳資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夜還漫長,雙方誰也沒有再主動開口。

靜謐暈蘊的光圈中,只留略急促沉重的呼吸。

陳資察覺不妙:“你受傷了?”

“沒有。”伊信把手負在身後,手指有節奏的點在背脊骨,“有些生氣。”

他登時警覺陳資的敏感,倒不是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男扮女裝的陳資救走,而是在盜取外傷藥和蠱蟲時出現被意外,被群不要命的藥販拿著刀追著砍,原本以伊信的身手不會出問題,可惜心太急,慌神之中吸入了散功粉。

陳資同時也在沉思,太瞭解這位貴公子了,平日嘻哈沒個正形,真遇事只會悶聲不坑的解決完,如果順利他才會大肆宣揚自己的英明神武,失敗了就憋著,等到哪天酒後失言,才會一吐為快。

這樣的人,會主動表露自己的情緒嗎?

果然,伊信說完後,滿室內他只能聽見自己微弱的氣息。

“弘營全沒為難你吧?”

“他可沒空管自己的後院,似乎是幻影盟那邊出了問題。具體我也不知道,還記得那晚在船艙內出現的是帶著斗篷而入的先生嗎?”

陳資不論對詩書文字,還是別樣事物,都能做到過目不忘:“嗯,我雖只見過一面,但應該不是弘營全身邊的親信或王家的人,此人看著不起眼,在人群中幾乎是沒有存在感,但弘營全對他態度比較微妙,帶點討好的意思。”

他略加停頓後,稍微思索便道:“他最近在弘府現身了?”

“沒錯,而且次數相當頻繁,每次都是從後門而入,夜深人靜時離開。”

陳資失笑,忍俊不禁道:“我在這裡委曲求全,整宿夢遊打探將近月餘,居然沒你短短幾日得到的訊息多。”

曾經把他當做天真脾氣又不錯的富家子弟,現下看來,當真是有眼無珠小瞧了他。

“你別多想,我只是運氣好。”伊信怕他多心不信,又再次重複道,“真的,沒騙你。”

陳資對此不置可否,只將下巴擱在枕上,閉目養神。

“你昏迷的三日,我找機會出府探知,那晚的船隻在次日天不亮時,便被一位無名的老爺包走,向南駛去。我輾轉打聽得知,那晚被各紅院送進去討好弘營全的小倌全都有去無回,我的同伴歐蝶也在內。”

陳資不可置信的睜開眼,剋制住內心突然升起的雀躍,平靜道:“我還以為歐蝶是姑娘。”

“但也差不多,騙我說十二歲,實際應當二十有逾。”

陳資啊了聲,有些迷茫。

“我若沒猜錯,歐蝶應該是東瀛人,但是中原官話倒是說得順溜標準,所以起碼在東瀛待過。”伊信為他詳細解惑,“那邊有類似幻影盟的組織,專門培養妖童,其年齡絕不會超過而立,身材纖細,表面上看人畜無害,甚至個別修煉小有成就的妖童,會成為雌雄莫辯的妖精。”

伊信摸索著下巴:“唔,形容得不太恰當,這些妖童的耐力毅力都非常人能比,不僅如此,他們來去無影,形同鬼魅,既未童必然特別之處不要在意武功修為,而是下咒。”

“咒?”

簡直是聞所未聞,有關此類,陳資只在雜書見過宮廷的巫蠱術,充其量就是找個布偶,在肚皮上寫上生辰八字,日日扎針下咒。

“對,具體如何使用,這就有點類似中原的術士,但卻比他們高超很多,不可相比擬。”伊信的後背開始出現陰溼的痠軟,這是被藥販們群毆後的後遺症,“總之,他們的殺人手法陰險毒辣,而且往往是在無形中斃命。歐蝶接近我,自願助我絞殺幻影盟,定是在這之前多我有過詳細瞭解。”

屋外開始出現呼呼的風聲,緊接著狂風大作,將窗欞來回拍打,室內那黃豆大的暈光咻的熄滅了。

小蘭在外輕釦房門,悄聲呼喚:“盧侍衛,快要暴雨了,過不久府中會加派人手值夜。”

弘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每逢暴雨夜,所有的奴僕婢女不論身在何處,都得出列,冒雨巡視偌大的弘家。

追根溯源,據說是在十年前,是弘營全迎娶鎮國將軍的侄女的那天,天公不作美,忽下驟雨傾盆。

這種鬼天氣,弘營全還是堅持將婚禮流程走完,等到最後,所有人都折騰累了,沒個防備,洞房花燭夜時,有盜賊入室,並且險些劫走新娘子。

這導致王家人大怒,這樁昏暈險些泡湯,奈何王小姐情深似海,最後堅持和弘營全喜結連理。

只是這是給整個弘家造成相當大的陰影,尤其是王小姐,所以每逢暴雨日,弘家上下除老爺和老夫人以外所有人必須全部出現在府中各個角落守夜。

“知道了。”

伊信思前想後,並未馬上離去,而是用白淨的紗布將對方的後腰重新包扎完好後,方才準備離去。

走前,他側首深深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我得跟著大家去值夜,今夜你莫要睡覺。”

他有強烈的直覺,這雨來得太突然,明明前日還晴空萬里,入屋前也是月明星稀,毫無下雨的徵兆。

陳資也沒詳細問他原由,後背傳來的痛楚半刻都沒停歇過,壓根就沒睏意。

伊信剛出屋,小蘭早已戴好斗笠。

頭頂上的烏雲層疊積壓,似乎是想將人按壓得透不過氣。

噼啪的雨打在青石板上,濺出水泡後接連用餘滴砸出數不清的漣漪。

屋簷下水流成柱,殿外陸續有人走出。

油紙傘已經起不了擋雨的作用,頃刻間,大家的褲腳後背都被雨濺溼。

弘夫人獨具小院,後房住了數十位丫鬟以及三侍衛。

如今除去假扮作盧昱梁的伊信,還有某夜因為不稱職被活活打死的小李以外,還有姓林的沒來,其餘基本到位,包餃子似的將小院圍住,平均每隔三丈都有人提燈把守。

伊信負責守主門,小蘭則站在庭外不遠處。

這雨猶如狂暴之刃,無意刮在人臉上,皮膚嬌嫩的婢女都會感到鈍疼。

伊信的後背愈發尖銳傳來的陰冷到骨子裡的疼,筆直站立太久,有些吃不消。

疼痛使他的五感變得十分敏銳,就連嗅覺都能開始聞出雨中帶出的潭泥,宛如春筍蹦土而出的清新。

暴雨持續整整一個時辰才有減緩的趨勢。

陳資輕嗅細聞,最初聞到一絲半縷的異味終於清晰起來。

儘管極其冷淡,可這實在太熟悉,三日前他懷抱中的人流的就是這樣的味道,終身難忘。

伊信淋雨踏出簷下,悄無聲息的走至小蘭的身後。

“小蘭妹妹。”伊信笑得璀璨奪目,“我得離開一小會,弘夫人就得麻煩你照顧了。”

突然冒出的話語並未嚇到她,聞言只是波瀾不驚的側目看他。

她對盧侍衛的態度如今很微妙,她忠於夫人,哪怕主子紅杏出牆讓她感到不快,也依舊盡職盡責。

小蘭神色有些複雜,但並未多問其緣由,冷淡道:“早去早回,雨未停歇,大夥都在院內來回走動,若要去為夫人尋好的傷藥,千萬不要心急忘了規矩,從後門出。”

以往伊信除去假借的名義正大光明出府以外,都是從守衛並不森嚴的後院,躍牆混出去。

聞言,伊信一愣,心道:弘府的規矩向來很多,但何時有這等?

暴風雨夜不可去後院,這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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