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歲十二。”

伊信聞言,不置可否。

這位歐蝶確實有本事,不到半日便弄來縣府的拜帖。

他沒細說究竟如何得到,伊信也不細問,只是實時的表揚道:“不錯,看來我沒白養你。”

歐蝶:“為哥哥效力,自當竭盡全力。”

“……”

伊信自討沒趣,這孩子說話比陳資還官方,張口閉口無外乎的哥哥厲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類的場面話。

伊信的目標是船內的縣府弘營全,這位弘大人暗中勾結幻影盟,裡通外貫。

弘營全近年得來的私款賄賂,全都進了幻影盟的賬本,所以當初御史清查的時候,雖然發現漏洞,卻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以至於刑部不能立案,而司御史則是暗中派出錦衣衛深入徹查,可惜棋差一著,剛摸出個皮毛,就被對方發覺絞殺殆盡。

如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己從這裡入手,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歐蝶。”伊信朝他勾手。

這種笑容不同於以往的戲謔,帶著幾分邪魅和張狂氣。

歐蝶趕緊識趣的上前,神色嚴肅道:“何事?”

“放輕鬆,我都還沒說什麼,你這樣緊張,會搞得也跟著忐忑。”

這孩子……伊信心頭浮上抹陰雲,心思比女孩子還要敏感,於是笑意更加深沉了。

歐蝶欠身恭敬的行禮。

從居高臨下的伊信的視線看去,他幾乎瘦成根彎折的線,看著能屈能伸,實則卻是寧折不屈,單薄的衣袍完成撐住他嶙峋的骨線,脊骨微微突兀著。

他每次的行禮都從未馬虎過,認真且尊敬。

完後直起腰板,緊繃的雙肩已經松下,露出虛無的笑意。

“這縣裡的知府認識嗎?”

“未曾見過,但略有耳聞。”

伊信打了個響指,俏皮的吹了聲口哨:“那就好,以往他生辰從來都沒有大張旗鼓的包辦過,我猜是幻影盟那邊的人來了。”

這段時間,伊信一直都沒當他面提及過幻影盟,這樣自然而然的點出,歐蝶瞭然又若有所思的點頭。

“不能打草驚蛇,我們今日只需要留意他們之間的來往方式已經交流內容,當然後者很容易暴露我們的身份。”伊信話略停頓,眨眨眼又道“關鍵就我們兩人,懂嗎?”

“明白,此行小心謹慎,出事後,沒有救兵來援。”

伊信在臉上比劃,壓低聲線道:“易容會嗎?”

歐蝶肅目的頷首。

伊信心說:這小子還是全能喲。

生辰宴會是在夜晚舉行。

江面凌波微漾,輪月隨著波紋張合。

船艇表面上看很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雕紋,然而其內裡,卻是奢華廣攬,設有觀江閣樓亭臺。

人端坐在上面,品茗上幾杯,意上心頭,再吟詩作對幾句,真是相當雅緻風趣。

可惜,在內的所有人,不單的主僕已經喬裝成家丁的高手,眉宇之間都沉澱著風雨欲來的詭異陰霾。

來之前,歐蝶負責打暈了跟隨在弘家夫人身邊的小廝,並幫忙把伊信易容成他。

這廝想必是經過歐蝶精挑細選過,身量大體和伊信差別不大,單看背影,若是別有用心的話,還真不能分辨一二。

伊信對著銅鏡,摸索著下巴左右觀摩,咂摸道:“別說,你這手藝真是絕了。”

“妙贊。”

歐蝶不用可以易容,換個裝束混跡在船艙內,被人看見,只會被理所當然的當作孌童。

弘營全好男風,這是整縣人民皆知的事情。

“我真是好奇,這弘夫人在明知她男人取向後,是怎麼和他處下去的?”

歐蝶雙睫撲朔的扇動,半響道:“弘夫人的父親是時任南京國子監禮部尚書,其母是已故皇太后楚家旁系的外孫女,弘營全的表舅坐鎮西南,楚家想要鞏固世家地位,聯姻是避不可免。”

伊信啞然,自己不過是隨口一說,結果得來這麼大串複雜的關係。

“看來,這位弘營全還真是不簡單,明知朝廷在忌憚幻影盟,他偏還成了雙方的中介人。”伊信嘖了聲,整個人陷在軟椅中,悠長的嘆口氣,接下來的行動基本是凶多吉少,而後又似想起什麼,輕喚他的名字。

歐蝶察覺他有話要說,作洗耳恭聽狀。

“入了那賊船,一定要見機行事。”說完,又料到以歐蝶的聰明勁,不用點明,他自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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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定要小心,幻影盟明知弘家的這層關係,雙方卻依舊堅持私下來往,多年來的馬腳都未曾漏出,定是相當狡詐的人。”

這是兩人分別前的談話,誰知是一語成讖。

弘營全謹慎多疑,在來往的客人中,一眼便能逮住其夫人身後正欲渾水摸魚的伊信。

這次客宴,弘夫人免不了要擺些排場,隨從應侍多達十餘人。

伊信已經易上一張平淡無奇的面孔,而且走在眾人的中央,期間又刻意學著大家低眉順目,收斂氣息,旁人從他身邊路過,都不會看一眼的那種。

“你站住。”弘營全橫手攔住他的去路,聲音在這嘈雜的人聲中並不突兀,只有他的夫人頓下步伐,回頭蹙眉看去。

伊信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迷茫的用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隨機又機警的走上前,低頭道:“大人有何吩咐?”

“抬起頭來。”

伊信心裡打突,竭力壓制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不動聲色抬首。

弘營全面無表情的端詳打量,那目光猶如實質,幾乎要將伊信穿透。

歐蝶給過他易容物件的身份資訊,但由於時間倉促,並未對其人的性格做詳細瞭解,倘若他棋差一著,某個不起眼的細節沒有掩飾好,那麼他這個假貨當真是插翅難逃。

伊信當過多年金枝玉葉的少爺,隨從們對他無一不是順從和討好,所以面對這種死亡視線包裹,第一反應該是下意識的迴避和躲閃。

然而能入這船的人除了嘴角嚴實,必定有一定本事,若是作出躲避和害怕的苗頭,必定會引人起疑。

伊信的手心瘋狂冒汗,給他抉擇的時間連眨眼都沒有。

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伊信唯一能做的,便是憑藉著自覺,與他對視。

時間流逝得相當漫長,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連弘夫人也意識到不對,走過來詢問:“怎麼了?”

弘營全略微搖頭:“就是看這位小兄弟挺閤眼緣。”

隨後又岔開話題和夫人聊了會家常,不久自船外入了位披大氅,走路沉穩的中年人。

“看來我這是來遲了呢。”

說話間,身後的小廝就已為他揭下披風,退居站定。

弘營全笑著相迎:“不晚,這不剛開始嗎?”

弘夫人打斜眼掃到伊信的方向,默不作聲的領著侍從進內廂。

伊信明知這舉動雖然和自己無關,弘夫人其實是相當識趣明白這場生辰宴的主角不是她,所以才明智的選擇亮相後及時撤退,但也忍不住慶幸和感激。

那短暫的對視給他造成的壓力難以形容,這是伊信生平頭次遭遇。

船身內部其實和普通佳苑別無二致,有亭閣和廂房以及長廊,現下還不是最熱鬧的時候,弘營全不僅邀請了好友和同僚,就連其夫人孃家的嫡親孫女也在場。

宴會開始時,弘夫人只帶了兩位心腹入座,至於伊信等人,則是留在廂房內互相乾瞪眼。

廂房隔音效果很好,伊信暗自估摸時間,料想這場宴會的時間必定不短,但他與幻影盟的人一定會單獨聯絡,眼下剛經歷那殺人無形的眼神刀,伊信不敢妄動,眼下只能指望歐蝶能起到作用。

此刻的歐蝶和其餘小倌一樣,待在船下夾板中逼仄的空間裡。

好在他這邊一切順利,因為沒有正面對上弘營全,現下算是安全。

但是安全對立面就是一無所獲,歐蝶得想辦法給自己爭取機會。

“嘿!”身旁同齡的小倌塗脂抹粉,說話也是尖聲細氣,主動開口打破這滿室的靜謐,“現在是什麼情況,有誰知道嗎?”

大夥基本都是靠擠在一堆,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唯獨鐵門口有數道氣孔,供他們呼吸換氣。

“鬼曉得,老媽子送過來前,只是交代把這裡的爺伺候舒服開心,得來的賞錢半輩子都花不完,可這都過了三時辰了,除了困在這裡,還能幹啥?”

“巧了,我院的那老太婆也是這樣和我交代,想著能撈一筆。”末了,他爆了句粗口。

這室內約莫共有十一位小倌,互相做個簡單的交流後,歐蝶也感到不妙。

他們來自不同的院門下,並且都是看中鉅額的打賞才來。

“我……想回家。”歐蝶緊挨著的小倌聲線已然帶著哭腔,“我怕。”

這批小館除了歐蝶心致成熟冷靜以外,有人帶頭露出怯意,其餘人也跟著心虛不安起來。

當中,也有人強行自我安慰:“咋們說不定是他們的餘興節目呢,或者那幾位大人有其他特殊癖好,要把我們留到最好。”

有人立即悲觀的表示:“可是現在差不多是卯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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