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資到底還是留下來了,他實在架不住這臉皮比城牆還厚的老少。

可惜伊信卻沒能如約歸來。

陳資終於是鐵了心要走,藥童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挽留。

大夫在旁捧著冒著熱氣的苦丁茶,吹浮面上的茶沫道:“不可強人所難,既然伊信公子來不了,許是有事被絆住。”

藥童氣得跺腳:“你到底向著哪邊!”

“我屬於中立。”說著,還煞有介事的小抿口熱茶,心滿意足發出啊的一聲感嘆,“這俗話說的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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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童說不過這個他,也自知打定主意的陳資誰也攔不了,不服氣的嘟囔道:“我盡力了,隨便吧。”

“這幾日多有打擾二位。”陳資衝兩位頷首拱手施禮,“大恩不言謝,陳某不說虛話,此去一別,日後見面的機會怕是少之又少,此等救命情,陳某沒齒難忘。”

藥童氣得對鼻孔朝天出氣。

大夫很快就喝見了底,又斟滿杯,樂呵呵的起身:“那老夫恭祝閣下此後兩袖清風自由自在,一杯離別茶,不成敬意。”

藥童當場甩袖而去。

陳資略做遲疑後,大方的接過一仰而盡。

“恕不遠送。”大夫揮手道,他笑得更開心了。

陳資總認為這笑容有幾分狡詐,心下疑惑,但那杯茶他確實是從同壺裡倒出,不會存在問題。

“告辭。”

陳資挎上包袱,他行李簡單,除了乾糧和日常換洗的衣物已經盤纏以外,沒多餘的物品,背在肩上也不算沉。

路過後院,正在梧桐樹下撒氣用腳胡亂踢蹬發洩的藥童,動動嘴皮,但到底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了。

可惜還沒走到前廳攔路的門簾帳,咚的聲,毫不預兆的倒地。

暈過去前,陳資心道:又被陰了一道,可惡。

藥童被那聲嚇得不輕,忙不迭的衝過去檢視他的鼻息。

幸好,還有氣。

藥童側頭去看慢悠悠趕過來的大夫,有些不滿:“你不怕把這位哥哥摔成殘疾?”

大夫拍著胸脯保證:“老夫心裡有數,趕緊把他抬進去綁起來。”

說完自己開始頭重腳輕,眼前直冒星光,走路也是踉踉蹌蹌,他勉強穩住身形,把餘下的話盡數交代完:“這藥我也喝了不少,老夫擔心他會起疑,沒敢放太多。”

話音未落,人就徹底倒下,好在有所準備,雙膝軟下,慢慢癱倒。

藥童不作遲疑,閃身衝過去,將大夫半拖半扶移到偏殿,沒走上幾步,大夫吐出口濁氣,顫巍巍的指向對面的人,艱難道:“那小子防著我呢,藥效估計連對半都不能發揮,莫要管我,快!找根結實的繩子!”

藥童身板小,可身後力道都不容小覷。

陳資不到半柱香就甦醒過來,稍微動彈,發現周身痠痛發軟,而且視線觸及全是黑暗。

在這黑暗中,火石咻的擦出火苗,還沒來得及看清,轉瞬又熄滅。

陳資沉聲道:“伊信呢?”

他不質問藥童為何這樣做,也不詢探過多的底細,當即一語命中要害。

藥童有些訝異,好在暗中對方也看不清自己的臉色,又才松心,咧嘴笑道:“還勞煩陳資哥哥多耐心等待,伊信大少爺已經在路上了。”

這話等於放屁,陳資在小黑屋裡睡了好幾個來回,期間藥童送過四回飯菜,也不見他。

陳資基本是放棄,正好他到底想看看這個伊信到底在賣何藥。

他等了足半月,才得以見新光。

伊信是三更半夜推門進入,託著燈盞,笑得璀璨奪目,搖曳的燈光下,險些恍瞎了眼。

“陳資兄,不好意思呀,那小屁孩下手沒個輕重。”伊信賤兮兮的湊上去,仔細打量他的臉色,點評道,“長胖了。”

陳資當胸給他一腳,直接踹出門外丈遠。

這動靜太大,一直在院外偷聽牆角的藥童見此,暗自估量,這一腳多半會踹出內傷,登時緊張得手心冒汗,可剛跑兩步,卻被伊信的眼神釘在原地。

伊信不是故意晚回,這些日子以來,他暗中調遣人手去追查那天對他們趕盡殺絕的幕後主使人,最後他摸到了老虎屁股上,幻影盟的右護法親自出動。

那是場惡戰,伊信帶著所有高手無一例外全都倒地,當然那廂的右護法也好不到哪裡去,伊信也是勉力撐著長槍站立。

藥童完全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衝上去就是炮灰。

最後伊信也不過是險勝,五臟六腑都被震傷,筋脈也斷得七七八八,血汩汩的往外湧,可藥童連源頭在哪都不知道,全身似乎是被血侵泡過一樣,那張臉都是蒼白得幾乎透明。

不得已,伊信只能先行養傷。

期間他一直都住在偏殿,好不容易能下床活動,他就不怕死的去找關在柴房的陳資。

藥童無聲的合動嘴唇,伊信看得懂唇語,全然不在意的緩慢搖頭。

這淡定的姿態和忍痛的毅力,把藥童都看呆了。

伊信也知道自己踹得狠了,在裡面看到對面的人半天沒爬起來,慌了神,跌撞的跑出來。

伊信倒也不客氣,哼唧唧藉著他伸出來的手爬起,順勢歪倒在他懷中,一改隱忍剋制的模樣,痛苦的悶哼:“好疼。”

陳資連追究都忘了,向來平靜淡漠的眉宇也有了波動:“你莫要亂動,大夫現在哪?”

藥童迷茫的用手指著自己:“問我嗎?”

“廢話!”

看把他急得,都暴出了粗口。

藥童遺憾道:“大夫去了王員外家會診,估計沒個三五時辰回不來。”

“我不行了。”伊信把自己往他懷裡縮成一團,“我的肋骨怕是斷了……你幹嘛!”

陳資一把抄過對方膝蓋,下頜崩成一條凌厲的線,指尖都在微不可查的發顫,他那腳的確是帶著怒火掃過去,因為功力沒有完全恢復,氣急下用了九成力道,然而他忘了,對方可是貴公子,菜刀割手都要大呼小叫的嚷半天,陳資語氣也難掩驚亂:“抱歉,你先忍著點,我馬上帶你去找離這最近的郎中。”

伊信趕緊用餘光看向杵著的藥童,對方相當有眼力見,少主是內外都有傷,去看郎中,免不了露出馬腳。

“陳資哥哥,前堂有治療跌打損傷的清涼藥,伊信就是個賤皮子,隨便擦點就好了。”

陳資徹底火了,厲聲喝道:“你當斷肋骨是扭傷嗎!”

至今為止,藥童還是頭一次見到他憤怒的模樣,以往就算是被伊信氣著,最多也是口頭諷刺,但內心倒並未真正動怒。

藥童被嚇得渾身打個寒戰,就這麼愣神的功夫,陳資已經抱著人行出來藥鋪。

現下是卯時,天色卻早已的暗下,街道邊還有零星收攤的小販,最近京城宵禁,捕快和官兵也在這個時候加強巡邏。

有官兵認得陳資,見他抱著人,尤其是那人還一直抖如篩糠,還以為是哪家姑娘,好心的上前主動借匹馬給他,並關切道:“這位姑娘看起來病得很嚴重,可是要去看郎中,前面街道盡頭左轉後往偏道走,可以抄近路,”

陳資是越著急就越慌,並未留意他的措辭,可懷中的伊信忍無可忍的露出半張鐵青的臉,有氣無力道:“勞駕你那雙貴眼,仔細睜大看清楚,我是姑娘嗎?”

“我的媽呀!”官兵赫得往後錯開退步,語氣中全是不可置信,“伊公子!”

“多謝。”陳資懶得和他廢話,也不理會對方吃驚愕然略微頷首表示後,就翻身上馬,低頭提醒道,“你抱緊我。”

伊信含糊不清的點頭應完,馬蹄便高高揚起,旋即又飛快的衝離。

趕到名牌上用黑底燙金的大字寫著醫館的地方,陳資連馬繩都不及栓,帶著人粗暴的踢開微掩的木門。

“大夫在嗎!救人!”

“吵啥!”正趴在櫃檯休憩的人,不耐煩的摟著松惺的雙眼,“問診五錢起價,先拿錢。”

陳資來得匆忙,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伊信能感覺他身體突然的冷僵,暗道:沒錢好呀!真是太好了!

陳資抽出腰上佩戴的玉珠惠子,往他櫃檯砸去。

郎中拿在手中謹慎打量後,笑眯眯的躬身作出謙卑姿態:“快往裡面請,敢問這位……公子受的什麼傷?”

“肋骨被我踢斷了。”陳資跟著他走進門簾後面,裡面有張簡易的床榻,在郎中的示意下,將小心的平躺在上。

郎中先是有模有樣的把脈,而後又來回撫摸他的山羊須,認真道:“閣下這傷怕是不輕。”

伊信心說:完蛋了。

陳資緊張得後背崩得筆直,聲線都開始發顫:“還請郎中儘量醫治。”

“我這兒有三位藥。”相比兩人不同程度的緊張,他倒是悠哉淡定,“這斷骨說小也不小,搞不好會落隱患,我建議用頂級天山雪蓮搭配入藥,方可行。”

“那就用。”

“可這價錢……”郎中為難的摸索手指頭,“你十個玉珠加起來都不夠。”

伊信算是看出開了,這壓根就糊弄人,坑蒙拐騙的庸醫,當下就扯過伊信僵硬的手,利索的翻身下床:“走!老子不治了!”

他說話中氣十足,一點都不像個病人。

郎中豈能眼睜睜看著到手的鴨子飛走,短暫的錯愕後,留下過激的貪心,顛倒黑白的勸道:“閣下千萬不能隨意走動,你這外傷已經轉移成內傷,當下不覺有問題,我遇到太多你這樣自以為沒事的病人,結果都是走到一半突然倒地不醒。”

伊信回頭用更高亢的音調道:“簡直是胡言亂語,陳資兄不要相信他,我剛是裝的。”

陳資停在原地,用手將他大力抓住,用力過度還導致指尖白裡透青,字句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你又騙我?”

伊信結舌,意識到似乎自己是在給自己下坑。

他趕緊換上副討好的嘴臉:“家事不可外揚,要不……咋先回去?”

陳資抽出手,自制力頃刻就被貓叼走了,胸口氣得上下起伏,半響才一字一句道:“騙我好玩?”

“我沒這意思。”伊信上前,低聲下氣的抬手輕戳他微抖的肩膀。

伊信啪的甩開,沉寂的看著他:“被碰我,從現在開始,你說的每個字,我都不再信。”

“不對。”陳資募的勾起嘴角,笑得相當漠然冰冷,“你命藥童扣住我不走,不就是為了和我道別嗎,現在既然來了,我也就把話挑明,咋兩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告辭。”

最後一句,他還說得頗有風度。

完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伊信忙不迭的去追,大夫不死心也跟著追,拉住後者繼續好言勸慰:“閣下不能憑衝動,置身體於不顧。”

伊信煩躁的直接給他反肘子打去,隨之郎中沒傷著,自己先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而牽扯到腹部貫穿性的傷口,當即嘴角一歪,都沒來得及忍下,直接兩眼一翻,往後倒。

郎中自然而然的成為他的人肉墊子。

“閣下!”

郎中艱難的從他身下鑽出,不過片刻,地上全流淌積水,赤裸裸的紅刺得眼睛都開始發疼。

郎中是真的慌了,平日坑蒙拐騙也是看人的,眼下這位壓根就是莫名其妙的大出血,照著趨勢,怕是要失血過多而亡。

“大哥!別走!出人命了,快回來!”

以踏出門檻的陳資冷笑:“同一個招數來兩次,幼稚。”

“真的!求你了,這位兄臺一直在流血。”

聲音帶著哭腔,陳資鐵石心腸還是忍不住鬆動,心想:再信他一次。

他整理衣襟,煞有介事的拍拍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優雅的踱步折回,挑開門簾,然後低下頭。

觸目驚心的紅讓伊信大腦短暫空白片刻,好像流血是自己,突然的丟血讓他全身如墜冰窟,連怎麼說話都忘了。

郎中崩潰道:“你倒地搭把手,把人抬出去。”

看這樣子是活不成了,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這裡。

陳資通透,在這關鍵時刻,他讀懂了對方的潛臺詞,緊扣的牙關不斷的咯吱打顫,他深吸口氣,極力剋制自己不要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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