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資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起來,半響才道:“誰和你是兄弟?”

“原來不是,到剛才就是了,咋們現在也算是生死之交,患難與共了。”

陳資心想:早知道,就不來救他了。

“看來你是被打得不夠狠。”陳資冷笑道,“廢話嫩多。”

伊信嘻嘻笑著,可能是已經疼到極處,反而已經麻木,腿腳也足夠麻利,託著陳資步伐也不算慢。

“話說,這是哪?”

伊信對來時的山底有印象,然而眼前的道路崎嶇不平,石巖和山壁在些微的光線中,顯得猙獰可怖。

“我跟你講,我怕鬼啊……”

伊信雙腿打顫,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速,好在瞥眼看見這挨他一頭的陳資兄平淡冷靜的表情,放才能穩住心神,加大步伐向前走。

陳資是真的筋疲力盡,連白眼都沒力氣衝他翻。

他當時是逮著有路的地方就一通亂衝,額角的冷汗順著眼睫往下滴,鹹澀液體模糊了視線,使勁眨眼才能勉強看清前方的隱約有草平房。

顯然伊信也注意到了,驚喜的拖著力窮身疲的陳資往前疾行。

陳資急促的喘息打在他耳畔,聽伊信不光是雞皮疙瘩悚然起立,汗毛和心尖都跟著打顫。

以至於陳資幾乎是被他提著走,腳底在潮溼泥濘的土地上刮出長長的軌跡。

在快要跨過門檻時,伊信腳步一頓,停了很久,腦中的殘缺的那根筋突然又回來了。

“躲在這裡,這不是等於坐以待斃嗎?”

“廢話少說。”陳資的話好像沒有經過喉嚨,直接從起伏的胸腔出蹦出來,他不斷的哼哧喘氣,“進去。”

畢竟他現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就算疑惑,但也依言扶著人進了。

而且自己此刻也非常需要修整,那群殺人下手還真不是一般的黑,肋骨應該是被踹斷了根,胸腔又地方已經微微凹陷,當然這還不算疼,更大的痛楚是源自於脆弱的頭頂,他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覺,只知道不及時看大夫,下半輩子恐怕是廢了。

黑暗中,只餘斷斷續續的喘息,就連這點活氣都帶著嘶啞,很快伊信就意識到,他行將就木的呼吸並不是來自於自己,而且身邊的人。

他彎腰抹黑找到兩塊粗糙略磨礪的石頭,雙手奮力一擦,零星的火花飛濺開來,但轉瞬即逝。

藉著那點微光,陳資勉強抓住周遭的食物,癱倒在牆壁,無力輕聲道:“你腳下左側不遠有乾草。”

“你怎麼知道!”伊信邊驚訝著蹲身摸索,還摸到了扎手的枯草,事不宜遲,他忙不迭再次劃出道火花。

乾草雖然不能登時如烈火熊熊燃燒,但還算是勉強絲絲燃起來,尖上還冒著縷青煙。

儘管印象中這位同僚的腦子一直不太靈光,煙塵帶著顆粒無意被他吸入喉腔,引得一陣劇烈咳嗽,他不戴平穩就急著罵道:“靠!你是生怕這點狼煙暴露不了我們的藏身地點嗎!”

情急之下,一向溫雅的陳資都爆了粗口,可見是真急了。

伊信也駭得跳腳,條件反射的用力去跺燃起星火的枯草,可還沒等他剁完,就吃驚的發現,對方的臉詭異的慘白,脖子也如斷了沒骨似的,垂落在一邊。

陳資注意到他突然驚懼下審視的目光,配合的迎面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笑得無比奸邪。

伊信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那句‘你到底是人是鬼’的話還沒出口,餘光便落到他的腳踝。

上面赫然扎著把迴旋刀,只有一片深深的刺入血肉,餘下都暴露在昏暗混沌的空氣中,血把原本冷鐵的顏色掩蓋住。

黑衣人在陳資帶著伊信的瞬間回神後,就已經齊發出暗器,陳資原本是可以避開,然而帶著伊信這個累贅,受傷是在所難免的。

伊信倒抽氣,連滾帶爬的衝過來檢視他的傷勢。

陳資忍無可忍道:“先滅火。”

“好的。”伊信調轉身體,踉蹌的重新跑回去,抬起腳真欲落,又猛然抬頭,“不行,我還是先幫你把迴旋鏢拔出來再說?”

陳資已經無話可說,無言的伸出食指,打著戰慄越發濃重的朝青煙一指。

“好吧。”伊信低眉順母去老實滅煙,滅到一半,他突然又靈光乍現,“可火滅了,我就看不清你,那我怎麼幫你拔?”

陳資心理承認不錯,居然沒有因此吐血上升,抬手壓下著額角跳動的青筋和恨不得踹死他的衝動,忍著怒氣道:“我有手有腳,無需你代勞。”

這下伊信才肯乖乖滅火,後脊背傳來的鈍痛讓他難過的出了滿頭熱汗,回頭時,那廂的人好像連起碼的呼吸都沒了。

他小心試探的喚他名字,陳資被他煩得快沒了脾氣,含糊的嗯了聲。

迴旋鏢萃有毒,但好在不要命,只是周身的氣力正在點點流失,應該是軟骨散,江湖中專門用來活捉高手才用的藥粉。

眼下運氣調整氣息只會加劇體力的流失,無法只能閉目休息會,他不認為兩人能夠完全躲到天明,伊信又是文不成武不就的渣子,基本靠不住。

“差不多就走了。”陳資費力的發出聲音,竭力讓自己聽起來平穩些,從善如流的遞出手,“莫要傻愣著,我現在這個樣子,自保都困難,黑衣人追上來時,只能團滅。”

伊信:“……”

心裡很不甘,但他說得也是實情,可偏偏這次就不願聽他,固執的起身。

陳資沒等到他伸來的手,卻聽見離他遠去的足音,依稀是去了木門的方向。

緊閉的木門被推開,大口的寒風猛的往裡灌,伊信吸了滿胸的冰渣冷意,再緩緩的吐出,難得一見的收起慫包的表情,只可惜背對的陳資看不到。

“對方是鐵了心,再逃下去其實也無濟於事。”

“我有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

陳資揚起半側的眉毛,有些訝異。

“你就等著看吧。”伊信回首,衝他擺了個瀟灑絕倫的姿勢。

陳資藉著從層疊烏雲中鑽出來的月光,看到他將髮帶潦草的解開,原本就凌遭的黑髮沾著血塊,亂得不忍卒讀,這下披頭散髮下來,光瞧那瘦削的背影,他完全可以被他錯認為冤死的女鬼。

髮帶繡著金邊,錦緞都是用最好的江南蠶絲織成,伊信對著他瞅了半天,才用嵌著滿是泥垢的指甲夾住邊角處,露出的脫線頭。

他拉著這根絲線,無限延長。

月光下,絲線反射著詭異的浮光。

緊接著,他捏著頂端線頭,將其系在門縫,手指靈活的將其打了個死結,緊接不斷拉著極細到不可察覺的絲線繞著門外的高樹,石巖,礁石甚至是荊棘草,見縫插針的在其間穿針引線。

陳資在拖著殘腿,一瘸一拐的扶靠在門口,呼吸微弱的起伏著,然而卻是深幽無邊的盯著他的背影看,眸底的心思千迴百轉。

似是察覺到他視線,伊信停下手中的活,將礙事的碎髮甩開,無不傲嬌道:“是不是突然覺得我是塊寶?”

陳資嘴角略微抽搐,不動聲色的挪開目光。

“你誇我一句會死呀?”

“好吧。”陳資把下巴埋在頸窩,似在仔細思考措辭,最後搜腸刮肚完了,才斟字酌句的說道,“萬年鐵樹開花,雌孔雀開屏?”

伊信難以言喻的嘆口氣,表示自己並不想和傷者發生爭吵,繼續專注手裡的活。

陳資不在把目光專注在他身上,而是看著逐漸成型,比蜘蛛網還要錯綜複雜的無規則交叉著。

“這絲線堅不可摧,比蒲葦還韌,若是橫衝直撞過來,這絲便比削鐵如泥的刀刃還有鋒上幾分。”伊信自顧自的做起解說,“我這人沒啥本事,原來仗著比常人多看了些書,高傲自大目中無人,若不是我爹在背後誠邀,哪能混到現在這個位置,不過唯獨玩這些旁門左道還是略有建樹。”

陳資對此表示理解,讚許的頷首。

密麻的網已經編好,如果不仔細辨別,很難細緻入微的發覺出。

“那群人有點火。”陳資把頭歪在門框邊上,提醒道,“別告訴我這還耐高溫。”

事實上,陳資是太小看這千金少爺的家底了,伊家是老來得子,自然是珍貴得不得了,打小就泡蜜罐子裡長大,加上年幼成名,更是了得,喜得他爹把每月俸祿和私下受的銀錢全都砸在這獨自上,單是他藏在裡層的中衣,也是用頂級奢華的西域絲綢而制。

伊信全身上下,就沒不起眼的地方。

“沒錯。”伊信頗有些得意,“只是被火燒烤後,會在周圍數圈呈現湛磷光,雖然好看,但同時也會暴露其線的軌跡。”

陳資心說:搞大半天,弄這形同廢物的玩意。

誰知伊信話音又轉,無不得意道:“發現也沒關係,這密孔大小只有蒼蠅才能飛過,除非他們有練過縮骨功,否則被輩子都別殺了咋兩。”

“可是……他們過不來,你現在又該如何折回?”

夜下,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頭頂的烏鴉不知何時排成排的在他們頭頂嘎嘎叫著飛過。

等到伊信站麻了腿,方才聽到對方甕聲甕氣的聲音:“是哦,那我怎麼回到你身邊呢?”

伊信腳下打滑,堪堪抓住門框才沒能滑稽的摔倒,末了直接甩袖回屋。

伊信尷尬的原地愣了一會,很快將收工的線尾打個死結,兀自仰天長嘆感懷傷秋。

此時應該已經到卯時,天光穿透過暗雲,連綿起伏的山脈隱約還能透著黃綠。

這已經是秋天了,今年一反常態的沒有乾冷,居然還帶著南方特有的潮溼,要不是眼下狀態不對,此情此景確實是個私會情人的好地方。

黑衣人追了將近一夜,好不容易找到兩人逃跑留下的足跡順著追蹤過來。

伊信敏銳的動了動耳朵,聽足音,那群殺人腳步沉著不少。

而陳資則是走出茅屋門,神色緊繃,顯然也很緊張。

腳踝的慈善已經經過簡單的包紮,好在此處筋脈少,流血不多,面上看起來不至於無人色,只是那軟骨散的威力太大,直到現在,體內遊走的氣息還很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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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面看陳資設定的高度,如果勉力飛躍到對面,恐怕沒多餘的氣力在飛回來,尤其還扛著伊信這個廢物。

短時間,陳資很難作出抉擇。

那廂伊信隔著無數的錯綜網面,朝他會心一笑,笑得無所謂中又帶點悽慘。

那意味在明白不過,他過不來,也無意讓伊信去冒險。

周遭沒有任何躲避的地方,硬要說,只能是稀薄的草叢。

除非他瘦成紙片人,否則藏進去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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