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的茶杯紙筆嘩啦劃了一地狼藉,威遠用手支著額頭,突然大笑起來。

紅姑娘被他嚇了一跳,笑聲並不爽朗,還夾帶著嗚咽,竟不知到底是哭是笑。

等到人徹底平靜下來,半死不活的趴在桌上,她才斟酌言語,上前抬手拍住他的雙肩。

“你說……”威遠猛的抬頭看他,“家與國能兩全嗎?”

紅姑娘被他問得一愣,莞爾失笑:“都說自古忠義豈能全,家國二字從來都是相連一起,沒有國何來家?”

“無國?怎甚有家?”威遠反覆!低喃重複最後這句,末了不禁仰頭望向白花承塵,“說得沒錯。”

他大約是真的醉了,爛成癱泥,任由紅姑娘怎樣幫扶,他就是不肯起身,似是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過夜。

紅姑娘拿他無法,使勁半拖半拽的將人拉上床,潦草的給他蓋上被毯後,手中已經不知何時從醉醺的身上摸出塊虎符。

虎符有純銀打造,握在掌心很有分量,邊角打磨得圓潤,唯獨那森冷銀光不減肅殺,上面刻有繁複的浮雕,細看紋理,居然還有暗線,如果不用指腹細細感受,還真不能叫人察覺得出。

虎符只有半塊,另外一半還在綺羅縣的領兵手中。

外衣胸襟下,空出手深入便將緊貼肌膚的印泥拿出。

和虎符一樣的冰冷無情,怎樣熱捂,就如寒潭冰封的心一樣,涼得吃驚。

紅姑娘指尖緊張得發慄,面上卻看不出喜怒,那雙手很巧妙,只消須臾就將那複雜紋理的虎符刻印出,儘管仍有細微的不同,但已足夠用來以假亂真。

虎符軍令一出,鎮壓防衛的西域上萬誰敢不從!

想到此,紅姑娘嘴角勾起苦盡甘來的微笑,可能來之不易,笑容甚至有些扭曲,她邊無聲息的笑著,邊相當冷靜的飄向窗欞,對著月光,將印泥用木盒裝好,學著鳥叫喚來信鴿,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而且餘光還在不斷的往後方探視。

那酒後勁極大,威遠狀似難受不能自抑的蜷縮又蹬張開來,往復如此,最後直接抱頭蜷縮扭身背對她來。

信鴿發出咕咕的回應,蒲扇著翅膀輕落到欄上,等爪上綁好東西後,又雀躍飛離。

紅姑娘居高臨下的看著滿城寂靜夜,打更人的鑼鼓隱約能聽,由遠及近。

原來已經是三更天了。

威遠宿醉一宿,早朝只能告假不去。

再次醒來時,屋中已不見那抹紅衣身影,威遠苦澀的笑笑,愛而不得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可惜他都沒來得及從悲痛中回過神,又出事了。

李千爾那晚與他同醉,只是酒力好,無需要有人服侍,趁著夜色溜出客棧,阡陌大道,沿河經橋都被她走過。

權當醒酒散心,只是好巧不巧,途徑故地,偶然見了同樣失眠的紀大人。

老當益壯的紀大人不僅在朝中深得聖上信任,私下更是收了義子無數,反正給錢就是爹,要是他心情好,大手筆一揮,加官進爵都不再話下。

大家都傳他這是因為獨子慘死的緣故,現下膝下無子無孫,等到牙掉光,身邊也沒人給他養老送終。

紀大人本就心胸狹隘,芝麻大點的小事,他就能記大半輩子,起初只是傷心,許是臨到脖子快埋土,才覺寂寞虛無,加上今夜確實是好夜,月圓星閃,滿空銀河綴點。

所以就帶上幾位武功高強的家衛,一起外出賞月。

兩人就這樣撞上了。

紀大人老年雙目渾濁,眼屎都積擋小半視線,可撞上來著閃爍不定的目光時,居然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對面的李千爾遲疑一下,頃刻間又垂下眼瞼,蓋住濃郁的仇恨。

紀大人本就覺半夜遇到落單的姑娘有些疑惑,瞧她做賊心虛的瞬間躲開,心中突然深起詭異感。

見了滅頂的仇人,李千爾滔天的恨意都不能在此發洩,憋得太狠,喉嚨居然是一陣腥甜。

她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上前,目光在掃向他身後的壯漢時,腳步略微一滯後,神色不變的繼續走。

“姑娘留步。”

紀大人遲鈍的回身,而屬下早已經攔住她的去路。

李千爾暗道不妙,這次出門沒帶遮光布,藉著酒意,也懶得裝瞎。

換作以往,她或許還能藉著殘疾躲過。

李千爾不動聲色的側首,不卑不亢道:“還請讓步,小女子趕路。”

她鼻樑翹挺,長睫因為緊張有些微微顫抖,是緊繃成僵硬的下頜無言的對他表示警戒。

官海浮沉幾十年,閱歷到了一定程度,連揣摩都不需要,就知道眼前的姑娘再怎麼鎮定自若,也能一眼辨出她背後的不安。

她到底還是太嫩了。

紀大人低垂的嘴角鬆弛的拖出龍鍾老態,並不說話,只是緩慢的步步逼近。

每走近一步,李千爾就離死亡更近,這次是自己偷溜出來,可沒有人回來救自己。

不過目前看來,對方明顯還沒認出她,所以還是有機會脫身。

“半夜趕路,就不怕鬼敲門?”紀大人毫不掩飾的打量她,視線宛如實質。

身後的侍衛出聲:“這位女子看起來很像在獄中凌辱自盡的李千金。”

經過他這一提醒,紀大人才恍然大悟,低垂的肩膀瞬間抖得厲害。

李千爾心知這是太過興奮所致,勾起唇角,努力做到輕描淡寫:“什麼李千金,怕是認錯了罷。”

說完,也不急著離去,回過頭正義凜然的看著那位說話人。

她這樣坦蕩,反倒讓他開始不禁有些懷疑。

李千爾乘勝追擊,當即又是記冷笑:“深更半夜攔路,這位老爺的癖好還真是讓人難以捉摸。”

然而她的冷靜和聰慧這次沒能換來安全,只聽他說句抓走,自己連反抗都來不及,後頸劇疼,雙眼一番,直接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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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守在門外的侍衛還在小雞啄米的點頭,一點都沒意識到屋內人早已不見。

威遠從隔壁推門而出,見此直接一人一個暴慄打去。

侍衛登時清醒,連連低頭告罪。

“紅姑娘去哪了?”

說話間,臺階下的紅裙襬掠地,輕笑道:“去外面買了醒酒的藥來。”

威遠有些不好意思的繞頭:“多謝。”

“不必客氣。”紅姑娘將藥包往他懷中一塞,徑自越過他回屋,行到門檻時,忽而想起什麼回頭衝他意味深長的展笑。

剎那間,連著一方天地都為她黯然失色。

威遠看得痴,待驚醒時,木門已經合上,早已不見她的曼妙身姿。

屬下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忍著這幅痴男相不敢笑出聲,打趣道:“將軍莫要顧此失彼。”

“啊?”

酒勁還沒有完全消散,腦仁開始打突跳個不停。

“小千姑娘昨夜也抱了壇酒,這不現在還未醒。”

威遠哦了聲,便不再多言。

多餘的關心過問只會助長她不該有的情愫,不管她是李家小姐還是盲女小千,他都不喜歡。

所以這一整天,隔壁那間緊閉的房門從未被敲響過,直到店家送餐敲門無果,這才發現不對。

侍衛強行破門時,屋內的喝了小半的酒罈還安靜的擱在地板上,床鋪很整潔乾淨。

唯獨那扇格子窗被風吹得來回搖晃,威遠衝過去趴著往下看,窗欞還掛著粗繩。

就算半夜偷跑出去,也不會到現在還未歸。

李千爾不愛說話,喜歡遇事憋著,可做事讓人放心,即便有事不得不出門,也會在天亮前剛回,不叫人多生擔心。

威遠到此其實並不特別擔心,畢竟能隻身冒險來西域傳信的李千爾即便遇險,也能安全脫身。

她就好像是天生野生土長的草,學不來紅姑娘的撒嬌夭曳,李家的家教只需她文靜內斂,沉穩端莊。而年少難得出現的勇氣無畏早就被家遭突變泯滅得一乾二淨。

光是活下來就已經耗盡全部的心力,加上心性使然,她永遠都是那位懂事乖巧也聰明機智,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麻煩旁人。威遠記憶中,她幾乎從未主動要求小要求,以至於讓他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時間就這樣蹉跎而過,直到第三日,李千爾還是未歸。

這下威遠終於意識到她出事了。

能暗中派出去的人手有限,這不得不讓登門拜訪求助司御史。

司青竹顯然對此也很意外,面上也有些薄怒,語氣也帶著些苛責。

“你明知她身份敏感,為何被發現時不去營救!”

“我……”威遠別他吼得失去辨解的能力,訥訥的抿嘴低頭。

與威遠的疏忽不同,許是過去的遭遇有丁點類似,冷靜內斂的李千爾更能引起司青竹的共鳴。

“紀府。”司青竹沒作多少思索,“藺鄔!”

藺鄔旋即作揖,俯首聽命道:“在!”

“備馬,現在去紀府。”司青竹回望無措的威嚴,“紀大人最近失眠,有每晚出門帶著護衛散心的習慣。”

不等威遠作出反應,淡青衣袖掠過,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紀府坐落在最熱鬧的京城中心,出門便利,遠近書鋪藥店布莊都有。

門高九丈,左右有雕刻脊獸石像蹲坐。

看守的家丁遠遠瞧見馬車上有小廝跳下,率先走來給他們遞出拜帖。

貼子連最簡單的花邊都沒有,不用細看,就知道是司御史家的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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