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興每根血管都在打突,額角青筋也跟著跳動。

全身的戒備都到了極致,以至於他伸手來拿已經涼了的茶水時,整個人都驚恐的往後仰,險些沒栽倒在地。

這樣大幅度的拒絕,司青竹再怎麼視而不見也驚了。

顧文興乾脆直接站立,緩和臉上緊繃道:“我還以為你要……”

司青竹只是定定的抬眼看著他。

“唉,軍中的日子習慣了。”顧文興知道若再不解釋化解尷尬,恐怕會叫對面的人多想,“方才你突然伸手,以為你是要偷襲。”

“恩,理解。”司青竹也不再多言。

兩人默契的一路隻字不說,前後保持間距行走。

顧文興在城內的軍營不遠處安置了宅子,朝陽方向,所以採光很足,一般不當值時,他就回這裡過夜。

裡面的擺設很簡單,外廳就是議事的方桌木凳和已經枯萎的盆栽,桌上有歪倒的酒罈,上方座抬的扶手有些蒙灰,可見很久沒人坐了。

威遠也在裡面,知道來人,眼皮也不抬的盤腿坐在地上,整理著畫押的供紙說道:“來得正好,這是我們新審出來的供詞,也不知道是否有用,你最好來過目。”

“不必,這供詞想必劉總兵也看過,他都沒有眉目,我估計也瞧不出所以然,你交給司大人看下。”

威遠聞言,瞬間跳起來,慌里慌張的將紙張往桌上擱,轉身又從一張缺條腿的貴妃椅上取下灰不溜秋的巾帕,給蒙灰的座椅一頓狂擦。

司青竹忍不住失笑,徑直走上前,扭頭深深的看向顧文興並道:“都是熟人,沒必要如此生疏,更何況這房的主人家都還未見外。”

“那孫子向來不愛打整。”威遠越擦越髒,乾脆將布帕甩走,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繞頭,“真是讓你見笑了。”

一番來往客氣的話完,司青竹也跟著顧文興一起落座,開始討論案情。

顧文興先將整件事的經過詳細道出,同時將近來收集的相關證詞物證都齊舉出。

三人共同在這落有蜘蛛網的地方探討,司青竹思路清晰而且字句擊中要害,幾句話便能點中他們的疑惑。

“所以,我猜想會不會封總兵的死其實與軍中的瘟疫是兩碼事。”

“我舉雙手贊同。”威遠毫不掩飾自己的欽佩,“司御史不光能說會道,而且還是斷案高手,不像某人,連著幾夜專研的解藥到現在還是止步不前。”

幾人又開始相互說笑,恍惚間,顧文興有總錯覺,若是自己沒能倒黴催的發現司青竹那些旖旎可怕心思,興許他們還是絕對的知己兄弟。

顧文興暗自決定,等這件事徹底解決後,必須與他挑明自己的態度,這幾日就能避則避。

今晚負責當值的顧文興,他多次婉拒司青竹同行的要求後,留下威、司二人在家。

司青竹當然不可能真的足不出戶在屋偷閒,向威遠討要了樓蘭宮殿下地道鑰匙後,預備離去。

“我陪你一起。”

反正也無事可幹,不如隨同一起去翻找書籍,威遠說到一半在他目光的注視下,這下想起來,自己看不懂樓蘭文字,“這樣吧,我來當你保鏢!”

樓蘭離此城不願,半時辰後兩人便已到達。

地下室裡,哪怕是有燈盞照著,但也光線昏暗,樓蘭的字型如螞蟻般細小,威遠是個粗人,但凡看書他就頭疼,何況這如同天書的文字所以也識趣站在門口等著他。

前排的書架明顯已經被翻動過,而且有幾本還被顧文興折過,裡面都是有關瘟疫的記載,他雖然不通醫理,但大致還是明白些,所以在其做了標記。

這地下室簡直是個巨型書庫,裡面少說也是成千上萬,這也難怪顧文興看不完。

司青竹接手這個燙手山芋後,閱覽的速度明顯比他快出很多,但長時間盯久了,難免有些疲勞,不得不走出去見光眺望遠處作短暫的休息。

哪知原本依靠在入口的威嚴已經大大咧咧的癱在草地上休寐。

他走路向來沒有聲響,也無意打擾威遠休息,只是站在庇廕樹下躲太陽。

不久耳邊便傳來馬蹄噠噠聲,聽聲音因為是有急事。

司青竹掀開眼皮去看,頓時蹙眉,因為面前是軍用戰馬,比一般馬高大得多,鐵鞍在太陽底下發出閃光。

“威副將,原來你在這裡!”馬上人利落翻身而下,見了樹蔭下的司青竹後,頷首示意後才繼續道,“顧校尉命你趕緊回營。”

威遠直接鯉魚打挺:“出事了!”

“沒有。”士兵低頭道,“顧校尉只說讓你速回。”

“老子最討厭說話一半的人。”威遠憤懣的上馬,但在面對司青竹時,還是下意識的收斂神色,緩聲道,“御史大人還要繼續留下查閱地下室內的書籍,你留在這裡,注意保護大人安全。”

士兵老實回應後,威遠便鐙馬絕塵而去。

這位士兵年紀小,人也老實,威副將走後,神色戒備的杵在原地,手握劍柄。

司青竹注意他用的是左手劍,便以此為話題閒聊,剛開始他還是惜字如金的回答是與否,然對方聲線醇佳,帶著舒緩人心的磁性,加上他很能聊,遂逐漸放鬆了警惕。

在聊到興起時,司青竹裝作不經意的插話道:“那如此一說,軍營如此嚴格,若非有緊急世故,是不會輕易讓士兵出行。”

“我這次是純屬意外。”因為軍中今日突然一口氣有五十六人感染風寒,甚至宮裡來的太醫也不幸中招,他話說到一半,驟停。

小兵還沒忘,臨走前顧校尉的再三警告。

——司御史不遠千里而來,一片誠心,然而身體素來不如軍中男兒健壯,若不幸傳染,那麼責怪下來,我定會第一個處罰你。

這是顧校尉的原話,比起這位朝廷官員,他還是更敬懼顧文興。

所以只能悶悶的抿嘴閉口。

司青竹心裡一沉,看來軍中的確出現了意外,是瘟疫加重?還是顧文興出事?

他越想越心驚,行動已經快於意識。

“你看前面是不是威副將突然折返回來?”

士兵聽聞,立即側目。

就是這瞬間的放鬆,司青竹抬掌奮力下劈。

他力道把握得很準,小兵當即就兩眼一番的暈過去。

司青竹憑藉著他的官印,一路來並未受阻攔。

軍中還不算混亂,然而人人面上都帶有罩布,藉此擋住口鼻。

他隨手抓過某位步履匆匆的士兵:“請問顧校尉在哪?”

“就在前面灰色帳篷那裡。”

司青竹再也顧不得其他,疾步走去。

帳外有士兵把守,司青竹亮出身份後,立刻有人前去稟報。

不久,顧校尉直接怒氣衝衝的走來,冷聲道:“你這是嫌自己活得不夠長?沒見這裡都快人人自危了嗎!小武你來互送司大人出去。”

說完,也不給司青竹說話的機會,暴力的拎著他的後領,將人甩過去。

親衛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司御史可是正三品大官,居然趕如此無理,這不是找死嗎!

更奇怪的是,這位大人道也並未真的動怒,向前踉蹌幾步穩住腳跟,客氣道:“那就有勞了。”

重新回到賬內的顧文興鬱悶至極,周身全身層低氣壓縈繞。

這不得不引起劉千眺的注意。

“你把司大人趕走了?”

“嗯,這裡暫時不需要他。”

劉千眺不置可否,只道:“司御史在朝中風評頗佳,而且政績也不錯,年紀輕輕就能在此位站穩腳跟,可見是有些本事,留下來說不定能幫上些。”

顧文興不答,看樣子並不認同。

“阿嚏!”他鼻子發癢,忍不住打噴嚏。

劉千眺蹙眉,略有些擔憂。

“沒事,不用大驚小怪。”顧文興懂他的心思,若是自己也被傳染,那可真就不太妙,“我們聊都哪,繼續說。”

劉千眺提醒道:“你說廚娘入獄後,一切她所經受觸碰的任何東西已經銷燬,但瘟疫依舊有加重的趨勢,所以她與士兵是血作為藥引下毒這推測不能立足。”

顧文興頭腦開始發暈,眉毛扭曲在一起,就連聲音也開始暗啞起來:“但嫌疑依舊存在,現下太醫已經倒下大半,我甚至都猜疑,我們軍中是不是有內鬼?”

這話說得直白,顧文興無暇去觀察他的臉色,無力扶額埋首:“難道你沒發現已經死的同袍們,都是老兵,而且曾經大多參與過攻打西域的戰事。”

他說到最後,整個人都開始漂浮起來。

“毒發作了?”劉千眺四下環望,“我出去迴避,你趕緊吸食完珠光粉再雞繼續議事。”

究竟是不是毒開始發作,顧文興再清楚不過。

毒發,身體會叫囂一種難耐的渴望,現下他沒這種感覺,倒像是風寒。

想到此,顧文興開始明顯坐立難安,沒多久就嚯的起身:“我去找太醫給我把脈。”

目前軍中已經有四成多的人感染風寒,所以太醫和郎中帳中,基本是人滿為患。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顧文興還沒走進,發熱的頭腦剎時冷靜住。

他是顧校尉,是這些人中的小半支柱,若也感染瘟疫,士兵們又該當如何?

不行!就算真是被感染,現在也不是該讓他們知曉的時候!

顧文興冷著臉轉身,正巧撞上了原本已經離去的司青竹。

這下,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烏雲密佈。

“顧校尉來這裡也是來問診?”

司青竹說這話時,眼底的緊張和驚恐讓顧文興無處可躲。

顧文興瞬間惱了,火氣只衝頭頂,嘴唇張合半響,終究也只是淡聲說:“只是四處巡邏看看,這前方幾乎是重災區,司御史千萬保重身體,莫要再向前了。”

說完,狠狠的挖了身旁的小武一眼。

小武有些委屈,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何況司青竹也不是執意要來這邊,只是因為好奇營中的佈置防衛,這才想在臨走時多轉轉。

“司大人還是這邊請吧。”小武哭著臉,躬身指示左邊的方向。

出營後,司青竹要了匹馬,來到曾經的樓蘭宮殿。

他的那掌的威力可真不小,到現在被打暈的士兵都未甦醒。

等他再次甦醒,已是五更天。

“你偷襲我!”回過味的小兵表情相當喜感,“你居然會武功!”

司青竹無辜的用手指著自己:“我?你沒記錯吧,你方才是自己突然暈倒的呀?”

小兵當然不信,伸手摸象被襲擊的後頸,並嘗試扭動,結果驚奇發現,他落枕了。

司青竹早就準備好說辭,竟真把他給糊弄過去。

“我騙你有何用,不信你拿銅鏡照看,你脖子上是否有留下的痕跡。”

小兵又不是女人,自然不會隨身攜帶鏡,但是腰間掛著的鐵劍可是打磨得錚亮光滑,舉在手中就能清晰的反射住脖上的一切。

再三確認後,小兵才還劍入鞘,心道:難道這真是見鬼了?

之後,司青竹又繼續留在這裡瀏覽查閱。

沒多會,小兵便開始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打瞌睡。

他倒還很精神,只可惜眼白的紅血絲密佈,出賣了他的疲憊。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