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竹拿過掃目而過,淡聲道:“封總兵已死,主帥位空缺,應當選個合適的人接應。”

戶部尚書試探道:“大人需要顧校尉接替?”

“不。”司青竹手沾茶在桌面上劃過道道水痕,“顧校尉也許適合領兵作戰,但不一定能統帥西域眾多國人已經十萬精兵。”

尚書看了一眼他添上的姓氏,認同頷首道:“御史大人心思機敏,看人也準。”

這邊京城的大小事幾乎沒斷過,而那廂西域的顧文興只專心於查案。

他有強烈的預感,封總兵的死亡來得太突然,背後定有謀算。

“會不會是你太多心了?”威遠站在風塵中比劃劍法,頗有梟雄氣範。

顧文興沒骨頭似的依靠在樹旁:“但願吧。”

早年還是孩童時,便已經跟隨父親作戰四方,有相關深厚的經驗,什麼時候撤兵何事駐守,顧父都是手把手教過。

顧將軍百戰百勝,除去最後一戰,幾乎是個常勝將軍。

“為什麼爹爹這麼厲害?”顧文興仰望那位的下巴,由於父親抬高,不得不踮起腳尖才能看清那新長出的鬍渣。

顧父牽著他引著往城牆走,俯視而下是還沒來得及收儉的雲梯,還有新鮮的屍體。

戰爭殘酷,刀劍無情。

“怕嗎?”

顧父問得極輕,但他到底還是聽見了。

顧文興認真的想了想,這些屍堆和往日真切落到身上的藤條比起來,還是不怕的。

“因為我是將軍。”顧父難得仁愛的蹲下身,“我也不想我的妻子和兒女無家可歸,不想招外敵侵犯凌辱,所以我必須厲害。”

顧文興似懂非懂的點頭。

這最後的父子溫存成了最後可供回憶的離別。

所以顧文興沒來得及告訴他,其實他是怕的,不光屍體看著噁心膽寒,散發出來的氣味也讓人午夜夢中驚。

封總兵的屍體和多年以前俯攬倨望城下的殘屍摺疊在一起,一切恍惚昨日。

京城裡的決斷很快出來,調令北原邊境空少帥啟程西域,擔任總兵一職,顧校尉等官軍協同料理後事。

顧文興派出去暗中調查封總兵一事的人很快有了回府。

“封總兵死前在玉屏樓吃過一頓飯菜,廚子沒有留樣,所以我們去垃圾場連夜翻找了當日留下的殘羹冷炙,全部都帶會命仵作檢驗。”屬下取出瓷瓶,“有問題的殘渣都在裡面,仵作只言裡面有異,詳細還得進一步檢驗,不過是毒藥的成分八九不離十。”

被毒死是顧文興早有預料,不過能查出源頭,那麼始作俑者必定能摸出來。

“查出那日去玉屏樓的所有客人名單,記住最好一個不漏,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屬下遵命。”

人剛走,顧文興便把隨身攜帶的珠光粉取出,造就抖出些許在燈盞上,然而這次遲疑片刻後,將藥包中的粉末盡數倒完。

現在還不是戒斷的時候,而且最近用腦過度,對這玩意的需求量已經在下意識的渴求更多。

熟悉的異香再次繚繞整個房間,窗戶門扇緊閉得嚴絲合縫,直到整個房間都是煙霧瀰漫濃重。

顧文興歪斜在桌角上,仰著脖子,蒼白的唇聯連同整張臉沒有一點活氣。

今日的香味過濃了些,顧文興悶得有些難受,忍不住嗆咳幾聲,剛開始很壓抑,最後卻是一聲高過一聲,有點不可咳出心肺不罷休的意思。

咳到最後,滿臉全是淚,那些令人著迷撲火也後要拼死嗅的異香在此刻卻成了讓人避之不及的蛆。

他咳得沒了力氣,又開始嘔吐,神志不清頭暈腦脹伴隨而來,有那麼一瞬,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能噶屁死掉。

顧文興向來是打不死的小強,當初連夜率兵攻打西域時,被敵方的人一劍刺穿心臟都沒能死,所以這區區小事最多是讓他暈倒。

醒來後,睜眼就是一張黑包公臉,一看他忍不住趕前揍。

“沒死呢。”字字諷刺帶針。

顧文興相當自豪:“可不是,說不定還能活到九十九。”

威遠被他氣得徹底無言,顧文興在旁邊疑道:“你這次怎麼不怒甩膀子而去?”

“草你大爺!堂堂顧校尉沒死在戰場上,卻是掛在慢性自殺,真是丟顧家人的臉。”

顧文興繼續沒臉:“我們顧家死得就剩我了,其餘臉面確實都埋進黃土被蟲子啃了去。”

他趕在威遠即將出拳時轉變話鋒:“我心裡有數,在西域徹底穩定前,我的命是無價之寶,死不得。”

威遠冷笑:“少給自己臉上貼金。我現在來找你,是勸你接下來最好實話實說。”

沒讀過書的人連說大白話都是語病,顧文興考慮自己現下因為珠光粉的餘毒整個人都是飄然,因此不宜動武,於是沒好氣問道:“你要我說什麼。”

“你去京城到底……到底發生何事!”之前是因為封總兵的時沒時間審問他,現在案情已經有了眉目,自然不能輕易放過他,“休想糊弄我,司御史在那段時間突然感染風寒昏迷,是不是和這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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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威遠在來之前做足了功課,似乎不說實話是不行了。

顧文興嘆口氣,繼續瞞下去也沒有必要:“恩,他遭人暗算,命懸一線。”

“就這麼簡單?”

顧文興留他一個眼神細細體會。

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威遠面上總算和緩,畢竟司御史和他們是同條船上的人,自家人就不必為難。

“所以你提前帶了珠光粉以防萬一。”顧少周全的心思令他咂舌,“那你又是何染上?”

“那是司御史呼吸微弱,受不得太多珠光粉的刺激,但那量放入太少根本生不出香味來,所以只能靠吸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在乎,面上也沒有半點後悔之意。

半響,威遠才囁嚅出二字:“瘋了。”

屋內出現短暫沉默,顧文興擺手:“要沒其他事,你就可以滾了。”

“這毒很難戒掉,你不是沒見過獄中的那些人最後落得何種境地。”威遠抬眸,目露兇光,“以後打算如何?”

顧文興抬手伸腰,無畏的揚起下巴:“走一步看一步唄。”

同時心想:大司不也成功解了這珠光粉的誘惑嗎,等眼下查出暗害封總兵的黑手後,在慢慢來解。

威遠最討厭的他這樣踐踏自己身體的態度,但心中隱隱有些感慨,到底是年輕氣盛,一腔義字熱血當頭,凜然無畏,和當然他居然別無二致。

威遠沒有久留,離開前他再三回頭:“當真沒有對我撒謊?”

顧文興揚眉:“愛信不信。”

他確實沒撒謊,只是挑三揀四的說了重點。

至少司御史每日毒發後,夜裡對自己如貓偷腥的事沒提。

他雖然睡眠不錯,容易倒頭就睡,但卻極淺,稍微風吹草動就驚醒。

更遑論司青竹居然那樣對他!

每每想到這裡,他就如芒在背。

甚至下意識的抬手去摸他親吻的地方,那樣帶著小心翼翼又誠惶誠恐的貪婪複雜的視線,他就算閉著眼裝睡,也能赤裸裸的感知到。

上面依稀還存留有他溫軟觸覺,顧文興瞬間汗毛倒立,原地彈跳起來。

由於越想越心驚恐怖,沒想到曾經的結拜兄弟對自己存有如此旖旎心思,顧文興索性披被而坐,對著黑夜乾瞪眼。

翌日天明,顧文興精神抖擻的穿戴好衣衫,隨同城外的官員同去城外迎接新任的空少帥。

雖然名號有個少字,但卻每大家想象的那麼年輕,五官倒還端正並不顯老,只是鬢角已有了白髮。

“空總兵剛到,不如下官帶你找客棧先行休息,等養好了精神再去軍營報道也不遲。”巡撫示好的同時,轉首有朝身後還沒來得及卸下甲冑的顧,威二人擠眉弄眼。

威遠扭頭只當看不見,倒是顧文興不卑不亢的低頭道:“但憑空總兵自行做主。”

“既然來任,今後又是同僚朝夕相處,算是一家子,不必如此客氣,喚我本名即可。”空總兵說話不急不緩,走路似如其人一樣穩重。

巡撫順杆往上爬,當即就表態:“千眺說得極是,今後大家都同為國出力,必然不能見外。”

一路走來,官腔大夥都說得熟能生巧,唯獨威遠例外,他這擺明不上道的架勢氣得巡撫在心底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

“阿嚏!”

他這聲噴嚏打得巨響,引得劉千眺側目。

威遠尷尬的用手拱鼻下,咕喃道:“一定是有人在想我。”

要不是這裡人多,顧文興真想相譏一頓。

不過新任的劉千眺到底沒留宿客棧,而是徑直去了軍營,先把西域大體情況瞭解後,又花了三個時辰和這裡的武將溝通,大家相互混了個眼熟。

顧文興和威遠自然得全程陪同,一天下來,骨頭都快散架了。

“這可比行軍打戰難多了,我寧願和戰場殺敵。”威遠在床上癱成爛泥,“今日我算我看明白了,你們就是典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明就不喜歡那知府,居然還相聊熱火朝天。”

顧文興能說會道,屬於見鬼說鬼花的那類,看那樣子,頗還引以為傲。

“就你這張嘴,怎麼不去做言官,跑來這裡吃土。”威遠忍不住挖苦他。

顧文興把心裡擠壓一天的不滿化作嘴炮,三言兩語就把他轟得渣得不剩。

威遠沒討到好處,只能悶悶離去。

直到這時,顧文興還算精神的臉終於露出倦怠,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把走向床頭,將壓在枕頭底下的藥包取出。

“罷了。”顧文興不想如此快的沉迷下去,毒性還沒發作,那就忍著。

案子還在往下查,劉千眺明顯和封總兵不是一路貨色,做事認真有條不亂,一來就燒把火清除掉以往軍營中的歪風邪氣,並且對顧文興開發西域土壤這塊很是支援,每月私下擠出俸祿接濟,雖然不多但也是心意,最關鍵是他對事不對人。

顧文興沒少因為睡過頭導致遲到而受罰,劉千眺不動武力,只罰他射箭,數千精兵每位頭頂黃花,在練兵場上按部就班的列隊整合,只要在不傷及精兵的前提下,在數十裡開外的地方射下全部黃花。

由於距離太遠,必須用千里眼來望,他射了一天,唯獨把威遠頭上的花給射落,其餘一概成了空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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