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薄涼生的目的只是報答孟文宣,護住大楚國脈,只不過恰巧這個擔子交到了她梁清萍的手上,但她確確實實受了薄涼生的恩惠,而薄涼生,並不是一個討厭的人。
所有人都言說薄涼生此人如何毒辣,監斬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嫡母,眼皮都不眨一下,處決那些違背皇后旨意的人,更是毫不留情,就是梁氏的一條走狗。
可薄涼生分明是重情重義之人,因著孟文宣的援手,範先生的點化,他才願沉浮這宦海,與人勾心鬥角,不得清閒。
平合二年,薄涼生收到訊息,說蘭陵城外有世家私募軍隊,意圖謀反。
事關緊急,而梁清節遠離蘭陵,魏無章奉命徵糧,也離開了京都,蘭陵城內除薄涼生外再無人可信。
梁清萍知道,若是此事為真,前去檢視的人稍有不慎就會有性命之憂,但是,薄涼生執意前往。
“除我之外,皇后娘娘在這蘭陵城內可還有能託付之人?”薄涼生問,明亮的燭火裡,玄衣的薄涼生像是來自黑暗,能夠吞噬光明,多少光亮都照不亮他的臉。
梁清萍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無人可信,只得點頭同意。
薄涼生帶著一隊人馬輕裝簡騎的趁著夜色出了蘭陵城,梁清萍卻只能站在皇城的城牆上相送,她是皇后,楚宮的女主人,不能隨隨便便離開。
這是一件往事,被塵埃封埋的往事,隨同這件往事被封埋的,還有一個古老悠久的氏族,只是,如今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了,它的存在被徹底抹殺了,當記著它的人全都死去,它在這世上的痕跡將再也無法可尋。
蘭陵姑蘇氏姑蘇鈺,曾經與姚濟才比肩的大才子驟然立世,棄子為其操辦喪儀,舉城權貴無不往之,而這席間,傳出的不是哀悼聲和痛哭聲,卻是刀劍擊鳴。
世人都可憐姚濟才,認為他是被強加了通敵之罪,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妻子兒女流放千里,但與姑蘇鈺相比呢?至少還有人記得有人叫做姚濟才。
薄涼生與姑蘇氏的府兵打鬥起來,發現了他們私藏的軍械和鎧甲,而他們自然不肯放過薄涼生,一路追殺,薄涼生終是倒在了北門外。
北門邊,姚芷已經等了好幾年,姚夫人病死,她獨自一人,聽說兄長姚飛捷入朝為官,總是不敢相信,是孟文宣害了父親啊!大哥怎麼會尊他為君?
而表姐梁清萍做了皇后,不光沒有給父親洗冤,甚至都沒有提起自己,可見,他們是一夥的。
這一天,姚芷只是像往常一樣在清晨出去走走,卻沒想到一隊人馬橫衝直撞而來,一人就那麼掉在了她的面前。
她嚇得不輕,但是等看清了那人的臉,不禁驚訝:“薄公子?薄公子,別死啊!你死了,我報答誰啊!”
姑蘇氏因此獲罪,為了挽回局面,他們決定孤注一擲,卻沒想到其他世家在最後選擇了袖手旁觀——梁清萍派人圍了他們的府邸,想死只管上前。
大火滔天,熊熊燃燒,染紅了半個夜幕,極為壯觀,木頭的焦味兒傳了老遠,這一幕,也成了當時很多蘭陵人最深刻的記憶,不愛走水的蘭陵,竟然著了這樣的大火,真是百年難遇。
一場大火,吞沒了姑蘇氏,公孫家和盧家,都老老實實的夾起了尾巴,老實了很多。
梁清萍終於松了一口氣,卻沒想到,薄涼生會來找她做媒。
“你真想娶她?”聽到薄涼生說想要迎娶姚芷,梁清萍十分驚愕。
“自然,難道我會拿這種事說笑嗎?”薄涼生依舊一臉的一絲不苟,面色沉沉,沒有一丁半點兒喜歡上了姑娘的歡喜樣子。
“她可是姚芷。”梁清萍強調道。
“我知道。”薄涼生依舊面癱。
“娶了她,可能你的官途就再無進步了。”梁清萍道。
“那又如何?難道你和孟文宣會因為我娶了她就不信任我,如果是,那我也該離開這朝堂了。”薄涼生陳述道。
“好,既然你不畏懼人言,也不怕受人猜忌,那姚飛捷那一關呢?
你和姚飛捷一直都不怎麼和睦,可是姚芷是姚飛捷的妹妹,他若是不同意,怎麼辦?”梁清萍神色凝重的問。
“我娶的是姚芷,不是姚飛捷。”薄涼生梗著脖子道。
“那你該去問問姚芷怎麼想。姚飛捷畢竟是她唯一的親人了,有姚飛捷這個親兄長在,我這個表姐也不好多說什麼。”梁清萍嘆氣。
姚飛捷回來了沒錯,但是卻耿直如牛,事事不肯將就,就是天王老子都敢得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這會兒是沒給梁清萍幫多少忙,倒是添了不少亂。
梁清萍都已經萌生出了把他趕出蘭陵城的念頭,但想想廢了那麼大力氣才把他從牢裡撈出來,這麼扔了似乎是有點可惜。
薄涼生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第二天,整個蘭陵城都知道了,那個黑臉喪門星搬了一趟街的東西堵到了姚飛捷的府上,自稱下聘。
然後官媒進了姚府的門就被哄了出來,薄涼生就在門口守了三天,三天後,他帶來的花轎上坐了新娘子。
不少人感嘆姚芷的好命,身在最富貴的姚家,即便落難,還有兄長依靠,最後又嫁給了新天子的寵臣,風風光光十里紅妝。
這場大婚無疑奪走了人們對姑蘇氏大火的關注,舊貴與新權的結合,愛恨情仇的故事,多讓人注目。
新婚後,姚芷隨薄涼生進宮。
表姐妹兩人,自從在梁俊恩的喪禮上見過之後,就再也沒有相見。
做了新嫁娘的姚芷穿著淺粉色的衣裙,顏色淺到幾乎為白,微笑著立在薄涼生的身後,眼神一直黏在他身上,無論他是在與別人交談還是喝茶,吃東西,思考,就像是眷戀主人的小狗。
等到閒雜人等都退去,薄涼生才笑著問她:“你不是給皇后娘娘準備了禮物嗎?怎麼不拿出來?再不拿出來,我們可就得把它帶回家了。”
姚芷才帶著羞澀從侍女的手裡取了糕點送來,“表姐,這是我新學的糕點,你嚐嚐看啊!”
梁清萍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樣的感受,即便是現在想起來,她都是在感嘆的,從一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到洗手作羹湯,並以此為生的廚娘,姚芷要哭多少回,才能接受?
朝堂上的爭鬥向來如此,一人輸,滿族屠,婦孺無辜,而因他們相鬥受牽連而死而傷的,難道就不無辜?
她可憐姚芷,同情她,卻不能給她更多,因為孟文宣必須是對的,姚濟才必須是錯的。
就像,我為了保護這個家所殺的人,都是必須得死的一樣——梁清萍的腦子出奇的亂,心卻格外的清醒。
這個運糧的人選,就把李順義、衛遠和何進一起選入,何進為文正,李順義為武正,衛遠為文書,要他們三人互相牽制,彼此監督。
另外,該收攏的訊息和人手都該收攏回來了,北漢近年來降水不足,連年減產,把住關口,不許人出米糧到北漢去,然後——
東陵王到底要怎麼選,為什麼還沒有訊息?梁清雲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從這件事裡脫身?
憂慮再次襲上樑清萍的心頭,蘭陵城上空烏雲悄悄的聚集,遮蔽了夜空和群星。
第二日清晨早朝,梁清萍宣佈了運糧的人選,眾人均無異議,此事便這麼定了下來。
高啟奉命前去城外軍營宣旨,回來時,正遇到了要出宮的薄涼生。
薄涼生伸手正了正帽子,然後偏頭在高啟耳邊道:“那人究竟如何?”
“相貌平平,倒是有幾分本事,只是,想不明白為何陛下視若無睹。薄大人,陛下還沒有書信回來?”高啟皺著臉,眼圈下發黑,顯得無精打采。
“路上又下了大雪,哪裡來得及。既然皇后娘娘已經把這件事定了,我們多盯著就是了。”薄涼生道,然後左右瞧了瞧,壓低了聲音問道:“昨日長樂宮可好?”
“薄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長樂公主有什麼不好的嗎?”高啟有些不悅的道,罪人薄涼生是很受帝後二人信任的臣子,但臣就是臣,怎麼能隨便過問公主的事?
“自然不是,只是問問罷了,慧兒說公主吹了半天風,擔心她罷了。我也就白問一句。”薄涼生訕笑,然後離開了。
高啟有些奇怪,這薄涼生還會有這樣不好意思的時候?
入了長秋宮,高啟覆命後,像是說笑話一樣跟梁清萍說起,梁清萍心裡疑竇暗生,自然更是放不下。
紅箏正好帶著一個小宮女進來,梁清萍抬頭看見,不耐煩的問:“有什麼事回頭再說!”
“娘娘,她是長樂宮的宮人,在窺視文心殿,差點被人發現,所以奴婢才把她帶到這裡來的。”紅箏立住了腳,進退兩難的樣子。
高啟衝她使了個眼色,紅箏更是懵了,難道做錯了嗎?
“窺視文心殿?”梁清萍皺了眉頭,聲音也變得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