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馥推開了她的手:“我死不了,也不會死。”

珈藍仍是驚魂未定,生怕她已經生了死志。

“回去告訴梁清萍,本宮要見她!”宇文馥轉頭看向背後的高牆,厲聲道,聲音尖銳,帶著無限的怨氣,彷彿是從阿鼻地獄逃回的女鬼。

次日黃昏,一頂軟轎從靜實宮匆匆走到了長秋宮的後門,迎接的人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紅箏。

長秋宮的一處偏殿,燈火昏黃。

梁清萍與被送來的宇文馥對面而坐。

梁清萍慢悠悠的喝著茶,沒有看宇文馥一眼。

宇文馥喝完一杯茶,將累絲錯彩白瓷杯放在了小小的方桌上。

“我來找你,不是來看你的臉色的。梁清萍,本宮覺得,你該清楚大楚如今的處境。”宇文馥畫著精緻的妝容,美豔如同故事中的女鬼,三月枝頭綻放的牡丹。

“可是本宮覺得,你說話之前應該先想想,你還有什麼資格自稱本宮。

南蠻已經亡於我大楚鐵騎之下,你也早已經不是我大楚的南蠻夫人,還是說,你是希望我現在稱你一聲南妃?”梁清萍嘲笑。

宇文馥聞言大笑,笑完了,笑夠了才道:“梁清萍,你什麼氣量這麼小了?

以前你封我做南蠻夫人的時候,醋味雖然大,可是還能遮住的。你現在這樣,是因為孟文宣今日不在?”

梁清萍不搭腔,宇文馥便自顧自的繼續道:“你不說也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羨慕你好命了。

女人做到你這種份上,也是讓人羨慕,自己條件差點怕什麼,有個男人願意把你捧在手心上寵著,硬生生把你和整個梁家捧上了天。

然後呢,兒女雙全,鳳印在手,整個大楚,除了孟文宣,你便是說一不二。即便氣量小,心思歹毒,又喜歡裝腔作勢,又算得了什麼?

反觀我宇文馥,如今我除了宇文氏這個姓氏之外,還有什麼?”

梁清萍瞧了她一眼,“所以呢?你來找我,難道就是想用苦肉計打動我?宇文馥,你跟我是一種人,這樣的戲碼,你自己信嗎?”

“皇后娘娘這樣說,妾身還真是害怕啊~”宇文馥捏著嗓子做出一副可憐狀,然後又自顧自的笑起來,似乎是在笑自己的做作之態。

“梁氏,其實你說錯了,我們不是一種人。

你是誰也不信,包括你自己。你所做的,都是再三權衡,能夠使你損失最小的。

而我不同,我相信利益能夠打動人心,而且敢用自己做一場豪賭。

你不行。

如果是你是能夠自己立起來的藤蔓,那我就是絢爛一場的山櫻花。”宇文馥伸手撫平了裙襬上的褶皺,神色哀婉,如同雨中的玫瑰,美麗嬌豔帶著一絲可憐。

“梁清萍,送我去東陵,我把東陵王獻給你。作為條件,封安南為新的東陵之主。

安南的母親是我,已經註定了他不可能登臨大統。無論如何,楚人都不會接受一個身負蠻族血統的皇帝,從一開始他就爭不過你的兒子!”宇文馥雙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前傾,幾乎要把自己的臉貼到梁清萍的眼前去。

“在皇權面前,血統有那麼重要麼?”梁清萍勾唇,“皇權面前無父子,為了這九五至尊之位,父子相殘,手足相殺的還少嗎?

你莫不是不清楚孟文宣是如何登上這帝位,我夫妻二人的腳下有多少白骨?還是說你忘了易王孟林宏的下場?”

宇文馥聽完又是一場大笑,梁清萍果然是在乎的,她站起身俯視著梁清萍:“那麼,但願你們夫妻二人沒有報應吧!”

宇文馥轉身離開,瀟瀟灑灑,像是乘風而去的蝶。

“報應。誰知道有沒有呢?我只想把所有能握在手裡的都握在手裡,給他們鋪好所有的路。

那樣,就算真的有報應,也該應在我的身上吧?”梁清萍坐在原位愣了半天,展顏笑道,然後伸手去拿茶杯,發現早就是空的了。

“皇后娘娘,太極殿傳來訊息,說北漢送來了加急國書,陛下看後龍顏不展,召了鴻臚寺諸位大人、大司農、少府卿等人前去太極殿議事。”紅箏立在門外道。

梁清萍剛剛鬆開茶杯的手一滯,加急國書,召集鴻臚寺智囊與管理財務的大司農、少府卿前去,如果沒出錯,同時被召喚的還應該有大將軍魏無章。

然而魏無章跑去追捕北漢和東陵派來的奸細,又被自己強行調去處理婉淑公主之事,但他似乎並沒有回信——難道······

太極殿內,孟文宣已經懶得作任何表情了,直接將北漢的國書扔給了眾人看:“諸位瞧瞧,可有應對之法?”

薄涼生看過之後,將國書給了他人,然後不說話。

眾人看過一遍後,有的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似乎早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也有的神色愁苦,擔憂不已。

“陛下,臣斗膽問一句,這國書上所言,有幾分真有幾分假?現如今宮內的那位婉淑公主,到底是否是北漢的那位?”一個老頭子顫巍巍的站出來拱手道。

眾人的神色都是一凜,這一問不就是問那婉淑公主到底是死是活,宮裡的到底是真是假?

孟文宣一笑,“四方館失火一事,諸位心裡必定都有幾分猜測吧?朕可以坦白的告訴你們,那一日的火的確不是偶然。

南蠻王宇文徵受傷不假,但婉淑公主在宮內養傷卻是幌子。

真正的婉淑公主帶著《南冠錄》被北漢的人接走了,朕派去的人把他們堵在了鳳鳴山,只不過,她失蹤了,帶著《南冠錄》一起。”

“她帶走了《南冠錄》?那可是順康帝的心血啊!”那會兒當先開口的老頭子身子晃了晃,搖搖欲墜。

“這婉淑公主果然是心思歹毒,用心險惡。當初她就曾設計陷害小國舅,意圖挑起我大楚之內亂,如今又盜走了《南冠錄》。

我看她失蹤一事,說不準是來了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想要為北漢製造機會,挑起與我大楚的戰端。

畢竟十年之約馬上就要作廢,而北漢與我們一向是不死不休的架勢,這麼做,也就是還想要點臉面罷了。”新任議郎衛遠道。

“陛下,臣以為,我大楚與北漢必有一戰,結束這百年來的戰亂。此時當考慮的是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至於這譴責的國書,並不重要。

漢皇若真想此時與我們開戰,該直接用兵才是,可是,他並沒有。”新任議郎柳青分析道。

其他人各自開口,有說國庫雖然略有豐盈,但不足以支援接二連三的大戰的,也有說漢皇只不過是喊喊口號,先壯壯膽子,我們也該把婉淑公主的罪行公佈於天下的。

唯獨薄涼生始終沒有說一句話,其他人說完了,都閉了嘴,琢磨不準孟文宣和薄涼生不開口是什麼意思,皇上不開口可能是在考慮我們說的到底對幾分,這一向摸得準皇上心思的薄大人怎麼也不開口?難道他有更好的主意?

“薄愛卿有何妙計?”孟文宣的目光終於從燭火上轉到了薄涼生的身上。

“沒有。”薄涼生抬頭對上了孟文宣的目光,坦坦蕩蕩。

眾人都是一個哆嗦,這就是寵臣的底氣嗎?好一個“沒有”啊!

薄涼生並不在乎眾人的感受:“西狄赫蘭鴻鵠剛剛登上王位,國內局勢不穩,東陵一直在暗中籌謀,此次更是拿出宇文馥來羞辱我大楚。

南蠻西戎之地雖然已經歸屬於我大楚,但人心尚未全部歸順,只怕戰火一起,就有人趁機作祟。

而北漢嘛,剛才有位大人也說了,與我們必有一戰。既然遲早要來,無論是退避還是直面而上,都沒有區別,那又何必再讓?

我大楚舉步維艱,他世家縱橫飽受北夷侵擾的大漢又強到哪裡去?”薄涼生的聲音如同堅硬的玉珠,砸在冰涼的地面,一聲一聲,鏗鏘有力。

太極殿的燈火長明到天將破曉。

沉睡中的梁清萍感受到了一個冰涼的懷抱,帶著清晨的涼意和水汽。

她動了動身子,最後轉身摟住了孟文宣的懷抱,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你回來了?”

“把你弄醒了?”孟文宣一臉憔悴,將梁清萍的額頭抵在自己的下巴上,緊緊的抱著她,像是想要汲取她身上的溫暖。

“其實我本來在等你的,但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梁清萍一隻手鬆開孟文宣的脖子,揉了揉眼睛,就著隔著紗帳透過來的遠處的燭光看著孟文宣。

她身上確實還披著一件外衣,孟文宣眼裡閃過一絲心疼,伸出一隻手摸著她散開長髮,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是我不好,讓你辛苦了。”孟文宣道。

梁清萍只看著他,像是要好好研究研究他的表情。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孟文宣還沒有說完,梁清萍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孟文宣的嘴。

“要準備和北漢打仗了,是不是?”梁清萍的眼睛在黑暗裡閃光,像是美麗的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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