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當年和孟氏一起受到漢皇猜忌,跟隨孟氏開創了大楚,從此歷代尊榮,出過四位丞相,一位皇后,兩位夫人,一位婕妤。
到了姚濟才這一代,奪嫡之爭愈演愈烈,以嫡長子之身做主東宮的太子孟林嘉也被排擠出京,各路人馬鬥的血脈噴張,頭暈腦脹,甚至拿了對外的戰爭做文章。
姚濟才不想唯一的妹妹嫁入皇家,他看中了幕僚梁俊晤,青年才俊,儀容俊美,奈何,他早早有了髮妻。
但幸運的是,梁俊晤還有個弟弟,梁俊恩,他的樣貌才學都不在兄長之下,只有一點不好,就是書生氣太濃,恃才傲物。
但這算什麼?磨一磨他的銳氣,再慢慢教他就好了,有姚家護航,還怕他不飛黃騰達,直上青雲?
端王的心大,他想要皇位想要的明目張膽,姚濟才不想牽連進去,可根本不能置身事外。
太子離開,安王根本不能完全收攏他的餘部,易王怯弱,能夠與端王爭鋒的,只剩下了繼後的兒子九皇子。
繼後的人在舞陽之戰動了手腳,端王也派人前去,明裡兩軍交戰,暗中兩王爭嫡。
那一日姚濟才和幕僚在書房議事,姚飛捷去找他詢問能否趁著書房休課與鄰家公子一起出城遊玩,結果看到了梁俊恩站在書房門外。
“姑丈,你怎麼來了?我姑姑呢?在裡面嗎?哎——姑丈!”姚飛捷不解為什麼一看到他梁俊恩就要走,而且走的那麼匆忙。
“飛捷,方才你在和誰說話?”書房門被開啟,姚濟才從裡面走了出來。
小小的姚飛捷疑惑的指了指梁俊恩走的方向:“姑丈啊!父親,姑姑在裡面嗎?”
“她怎麼會在這裡?去後院找她吧。”姚濟才盯著梁俊恩消失的方向,語氣卻不變。
“哦,對了,父親,先生說寒食停三天課,我明日能和同窗出去踏青嗎?”姚飛捷很快將梁俊恩沒有理他的不快拋之腦後。
“去吧,不過寒食當日你要隨我祭祖,不要回來太晚。”姚濟才摸了摸兒子的頭,以示親近。
姚飛捷高興的離開,不知道背後父親的臉色變得極其寒冷,回頭伺候在書房外的下人全都受了責罰。
姚濟才一直都在懷疑梁俊恩到底有沒有聽到什麼,可是梁俊恩的反應太正常了,這不像他,難道,他在背後蒐集證據?
這個可怕的想法形成,姚濟才就停不下來,於是,他決定想辦法攔住他,絕對不能讓他有機會揭發自己。
飛鳳館花魁蔣文鳶的出現絕對是個意外,姚濟靈又在這時又有了身孕,借這個機會讓他收斂一些,恐嚇他一下,是姚濟才最開始的想法。
李氏是姚家的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姚家,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沒想到,出了意外。
一出大戲變成了血案,姚濟才悔之不及,唯有更好的彌補梁清萍。
從那之後,所有人都知道,姚相把亡妹留下的孤女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甚至專門請旨準他攜帶外甥女出席宮宴。
所有的罪過,都被推到了梁俊恩的頭上,李媽媽時時刻刻引導著年幼的梁清萍,若不是你父親三心二意,拈花惹草,,你母親何至於死?她肚子裡還有沒出生的小弟弟呢!
“表妹你不要怕,以後安心在這裡住著,缺什麼要什麼只管跟我說。”斑駁的樹影下,幼年的姚飛捷對小豆丁一樣的梁清萍道。
“我想要孃親——”哭唧唧的小豆丁委屈吧吧的道。
那小小的身影一點點變大,成了身穿鳳袍的模樣。
想到這裡,姚景行啞然失笑,原來,她要的我從來都給不了。那就當他從來不存在吧。
“主子,剛才那野小子說你收了他當學生?他可是個沒家的孩子。”杜娟帶著東西回來,一樣一樣的收拾,同時絮絮道。
“誰?”趙景行問。
“就是那個明義啊!聽說他爹去了琴川,三年了,一個信兒也沒有。他娘去年就改嫁了。如今他一個人住在原來的家裡呢。”杜娟感嘆著。
“是麼。”趙景行這兩個字像是從唇縫裡擠出來的。
“如今他一個人過活呢,主子,你要真收他做學生,不如讓他搬到這裡來吧?我出去的時候,你也有個作伴的。”杜娟道。
“搬進來?”趙景行像是被嚇了一跳,聲調都拔高了一大截。
杜娟也是一愣,這山村裡雖然安生,可也是皇帝的領土,逃不開皇帝的視線。
杜娟正要反悔,沒想到趙景行卻說了一句:“問過他再說吧。他也不是沒有家。”
喚作明義的男孩歡喜的跑下山去,走得急,被突出的石頭絆了一跤,碰破了膝蓋,殷紅的鮮血流出來,止都不止不住,傷口處火辣辣的疼。
眼淚在他的眼眶裡打著轉,卻不肯掉下來,他抹了一下眼睛,然後蹲在地上,努力把視線從傷口上轉移,投向遠方。
“為什麼不哭?”一個冷冷的聲調傳來,嚇得他一哆嗦。
“我問你為什麼不哭?”青灰色道袍的沐斯年從樹上跳了下來,長長的黑髮隨意披散著,擋住了半邊臉。
“山鬼!”明義大叫一聲轉身就要跑,結果剛走一步就疼的蹲了下來。
沐斯年不耐煩的捏住了他的下巴,認真的打量他,“我方才問你,為何不哭?”
“我為什麼要哭?”明義反問。
“因為疼啊!”沐斯年說的理所當然。
“沒人管我,就算我哭了又能怎麼樣?而且我爹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明義挺了挺胸膛。
沐斯年沒應話,而是想到了很多年前,第一次遇到師傅的時候。
濟陽之戰是舞陽之戰後楚軍與漢軍交戰規模最大的一次。
那一次戰爭中,楚國太子太子妃被漢人處死,楚皇下令焚燒了他們的屍身,而太子夫婦的幼子則在範無聲的護送下返回了大楚,封號恆安候。
沐斯年的父親,是濟陽城的守將,在濟陽之戰前將他和母親送出了濟陽,但他自己死在漢人的刀下。
失去了父親的沐家失去了支撐,母親憂思過度,早早離去,年幼的沐斯年就成了流落在外的乞兒。
“我們的家在蘭陵城外,蒼靈山下。年兒,等你父親得勝歸來,我們就到蘭陵去,到時候,母親帶你去看看我和你父親認識的地方。”
母親的話時時迴響在沐斯年的耳側,於是他一路向著蘭陵走來,在街上遇到了師傅。
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註定,母親說過的話那麼多,我唯獨記住了這一句,踐行了這一句,沐斯年想。
那一天剛下過雨,蘭陵城街上鋪的青石板還帶著溼意,顏色比往常暗了很多。有些冷,小北風吹著,卷落了枝頭上的枯葉。
穿著灰色道袍的範無聲舉著一把白色的油紙傘,緩緩走來。
“疼嗎?”他的聲音對於當時的沐斯年來說,宛若天籟,自從母親去後,再無一人問過他冷暖飢飽。
“隨我走吧。”範無聲伸出的手瘦長,骨節突出,指腹上帶著薄繭,“與我回去,雖不能大富大貴,但能夠衣食無憂,雖不能白日飛昇,但能夠洞悉這世間。”
整整十年,沐斯年跟在範無聲身後足足跟了十年了。
十年後,範無聲去世,沐斯年就不斷的想,如果那一日,師傅像其他人一樣,對他身上的傷視而不見會怎麼樣?
如果,那一日他沒有隨師傅離開,沐斯年又會怎麼樣?這世上沒有這麼多的如果,只有既定的事和緣分。
沐斯年鬆開了手,“小鬼,貧道看你與我有緣,不如你拜我為師如何?”
“我已經有師傅了!明天趙先生就正式讓我進學堂了。”明義炫耀的道。
“是嗎?你家先生叫什麼?他懂得有我多嗎?”沐斯年勾起桃花眼。
“他姓趙,大名趙景行,這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他懂得比你多不多我不知道,但他的書有兩大屋子呢!”明義伸出胳膊,畫了一個大圓比劃。
“趙景行?我怎麼不知道?我去見見他,他住在哪兒?”沐斯年有些奇怪,怎麼不記得羽翎衛和暗影的訊息裡有一個提到一個趙景行的?
明義帶著沐斯年進了趙景行的院子,正巧沐斯年還杜娟進去添茶。
杜娟穿著一身深藍色粗布裙子,頭髮簡單的挽起,端著原木託盤,上面放了一個粗瓷杯子。
“不知客人自何處來?”杜娟屈膝行禮。
“蘭陵人。”沐斯年目光如電,轉頭去看屋內,“裡面的——是姚景行?”
“沐斯年?”窗戶被推開一道縫,露出了趙景行半邊臉。
“姚家郎。”沐斯年皮笑肉不笑的道,然後不顧懵懂的明義和還處於震驚之中的杜娟自行走了進去。
反倒是趙景行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吩咐道:“杜娟,上茶。”
三日後,沐斯年瞥了一眼在外面練劍的明義,“翻過東邊那座山頭路邊的胡家酒肆的女兒紅,記住這個味兒,以後讓那小子每天買給你。白養著他,總得做點什麼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