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進,和被別人送進來,總是不一樣的,梁清萍對庵主靜覺師太說的理由是,為亡父亡母祈福,願他們早登極樂。

靜音庵唸佛,說人生八苦,求而不得,愛而不捨,梁清萍解不得,她喜歡道,莊子的大鵬振翅蔽天,羽化的仙人乘風遊歷九天,無拘無束。

孟文宣總是不請自來的角色,第一次從閒雲觀溜下來,就折了一枝紅色的梅花,自視窗投進來,砸到了梁清萍面前的杯盞。

“哎呀,沒投中。梁小姐,你把花給我,我再投一次,怎麼樣?”孟文宣坐在窗欞上,笑嘻嘻的。

梁清萍不悅的將花扔了過去,孟文宣雙手接了,然後跳了下來,獻寶一樣遞還回來。

“梁小姐,還請笑納。”孟文宣說的時候沒正行,一條腿站著,另一條腿來回晃。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梁清萍沒好氣的道,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氣孟文宣現在才來,還是氣他剛才把花扔過來,砸翻了了茶盞。

“當然是來借花獻佛啊!你看看,閒雲觀的梅花開的可好呢!”孟文宣還是笑,將花拿在手裡轉著。

梅花的香幽幽的,花瓣微微蜷著,像是在燭光下睡著了。

梁清萍不說話,孟文宣停了手上的動作,神色難得的認真:“梁清萍,你只覺得你沒了父母,此生再無了來處,又怎麼只知道,你現在不是在歸途上?”

“什麼歸途?”梁清萍問。

“父母在,不遠遊,如今他們在黃泉之下等你,這不是歸途?”孟文宣說的時候語調有些蒼涼。

梁清萍突然想到,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在這世上早就是孤身一人,於這人世間,踽踽獨行。

“但這歸途,太遠了啊。”梁清萍嗟嘆。

“所以這世上才有夫妻愛侶啊,這不就是結伴而行,默契的互相扶持的意思嗎?”孟文宣說時語氣微微上揚。

夫妻,是要默契的扶持彼此的,梁清萍第一次聽說,而縱觀梁俊恩和姚濟靈,兩個人的相敬如賓,到為了蔣氏反目,陰陽相隔,他們兩個的默契,像是沒有存在過。

梁清萍入了靜音庵,手上能盤點出去的產業都賣了出去,孟文宣暗中找人買了下來,請了安王和鄭元旋看顧,等時間長了,才把契約給了她。

這算什麼交情?梁清萍知道,孟文宣這樣對自己,絕不是一般的索求。贈我木瓜,報以瓊瑤,還給他什麼最好呢?

羽翎衛,願旗下子弟,如鳥之羽翼,振翅於九天,守衛大楚之社稷,護衛黑暗中獨自前來的那一人。

羽翎衛護了那一人,也解開了當年的疑惑,只是,她仍舊救了姚夫人文氏和姚芷,也任由孟文宣故意拖延放出姚飛捷。

姚飛捷說梁清萍糊塗,執迷不悟。但到底誰才是陷在當年出不來的人呢?他的父親,應該是她的殺母仇人。

姚家和梁清萍之間的恩怨情仇有多難解開,梁清萍對梁俊恩的愧疚就有多難消散。

“母親死後,我只叫過他一聲父親,但那個時候,他已經死了,再也聽不到了。

現在想想,我也很傻是不是,別人說什麼,我就信什麼,卻從不去問什麼,然後就往錯的路上越走越遠。

孟文宣,你知道嗎,他曾說過要帶我到餘杭去,說那裡風景如畫,民風淳樸。但我們,終究沒有去成。”梁清萍低下頭,豆大的眼淚掉下來。

“我帶你去,我們已經坐擁這萬里山河,卻還從來沒有好好看看它的模樣。

如意,我不光要帶你到餘杭去,還要帶你到更遠的地方,走遍這天下,看盡江河山川。”孟文宣抬起一隻手為她擦淚,一隻手攔住了梁清萍的腰。

梁清萍埋頭在他的懷裡,兩個人依偎著,影子也連成一片。

遠處的樹下,梁清雲舉著袖子擋太陽,低聲埋怨道:“我就說嘛,他們就是掃個墓而已,沒什麼好看的,你還不信?

難道你覺得他們兩個還能出來商量怎麼把你廢了啊?”

孟龍淵一臉黑線,對自己這位舅舅口無遮攔的程度又重新整理了一個值。

“行了,走吧!還不走!怕曬不死是不是?你不走我可走了!小時候那麼可愛,怎麼大了就不聽話了呢?”梁清雲絮叨著催馬掉頭。

“我是來宣聖旨的,不是出來玩的。”孟龍淵癟著嘴,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疊的方方正正的明黃色薄絹。

“聖旨?跑這兒來宣?完了完了!你父皇不是要拆了我家的墳吧?那裡面還埋著你親外祖母呢!”梁清雲立刻大叫,調轉了馬頭回來。

梁清雲搶過了聖旨看了一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又看了一遍,再舉起來,翻過來覆過去的看,最後懷疑的看著孟龍淵:

“我說,你這不是你自個兒寫的吧?我咋感覺是假的呢?雖然是未來的皇帝,但你現在還是太子,這樣不好。

你把它收起來,回去燒了,我就當沒看見。誰讓我是你親舅舅呢?”

孟龍淵:“······”

“梁大人,這是陛下親手交給太子殿下的。”一直假裝自己是樹樁子的鍾離高陽忍不住道。

梁清雲一愣,再次去翻看聖旨,好像就是姐夫的字哎,上面的玉璽好像也是真的?那真是真的?

那姐夫把姐姐拐到這裡就是為了這個?那為什麼兩個人還要抱在一起?等著來一個大暴擊?最近長姐又做了什麼惹姐夫炸毛了嗎?

難道我昨天報的賬目不對,長姐給姐夫的錢少了,所以姐夫懷恨在心?在內心給自己加了無數戲的梁國舅很皮。

雲眠一座半高的小山裡,有個小小的村落,最近新搬來了一戶人家。

男子三十來歲,卻頭髮斑白,一言一行都帶著大家風範,說話文質彬彬,自帶著一股子書卷氣,做了新私塾裡的坐館先生。

女子十幾歲,姑娘打扮,管男子叫叔叔,負責照顧男子的衣食起居,每日起早貪黑,任勞任怨。

男子姓兆,名景行,村子裡的人都叫他趙先生,兆和趙一個音兒嘛。

男子也不解釋,於是趙景行趙先生不幾日就在這裡出了名:這家私塾的錢束修要的最少,可是這家先生懂得最多,光藏書就有兩屋子呢!

今日的陽光正好,趙景行坐在院子裡的躺椅上閉著眼養神,面前擺放的紙上,只寫了景行二字。

忽然傳來猶疑的腳步聲,趙景行沒有睜眼,只是開口道:“杜娟,茶不用添了。回去吧。”

那腳步的主人站在了那裡,一動不動。

愣了半天,趙景行終是不耐煩,睜開了眼。

進入眼簾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光著上半身,胸前和肩上的肌膚黝黑,背上揹著一個竹簍。

“先······先生,我是山下半坡的,這是我從河裡抓的魚。你收我當學生吧!”男孩麻利的摘下了竹簍,將竹簍送到趙景行面前。

裡面是兩位肥美的活魚,還在活蹦亂跳,滴滴答答的水掉下來,弄溼了趙景行的衣服。

趙景行蹙了蹙眉頭,男孩立刻把竹簍放下,手忙腳亂的用手去擦。

趙景行抓住了他的手,問:“你為什麼來讀書?”

“我爹說,要是認字,將來入了軍,就能當文書,喝酒吃肉。本來是他教我的,可是他認得字也不多,我已經都學完了。”男孩道,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做了文書之後呢?”趙景行問。

“那當然是做文書啊!”男孩理所當然的道,又補上一句:“我也不知道文書上面還有什麼官,但當然是越大越好啊!”

“當官做什麼呢?”趙景行繼續問,“為什麼要當大官呢?”

男孩瞪著眼,憋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為什麼,大家不都是那麼說的嗎?

“你叫什麼?”趙景行換了個問題。

“我姓明,是家裡的老大,他們都管我叫明大,可我爹給我起名字了,叫明義,義氣的義。”男孩自豪的道。

“明義?很好,你可以回去了。”趙景行微微笑著。

“先生,你不要我?我什麼都會做的,燒火煮飯,打柴抓魚!你就收下我吧!”明義哀求道。

“回去告訴你家大人,明日再來。記得,外出晚歸都要向父母稟告。”姚景行揮了揮手。

“真的?明天再來?先生收下我了?”明義蹦了起來,轉身跑了出去,“先生肯收我啊!”

“哎呀,誰家的野小子!怎麼走路的?”外面傳來杜娟的怒聲。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給你撿起來!”明義的聲音很亮。

“算了,邊去,越幫越忙,家去吧!”杜娟不滿的揮手。

趙景行的目光卻又轉到了那張紙上,景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父親,你對飛捷給予的希望,如今是徹底灰飛煙滅了。

這世上啊,再也沒有姚景行了,他的名字刻在了冰冷的石碑上,名字前冠了一個逍遙侯的名頭。

多大的諷刺啊,姚飛捷這一生,何曾逍遙過?勞碌一聲,謀算一生到頭來,也不過是茅屋三間,竹林一片,什麼宏圖大志,什麼壯志凌雲,全都與我再無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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