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麒發覺王進朝帶人抓走墨雲嫻時,當即離開永樂宮,前往一處不起眼的民宅,尋到另一位暗衛頭領池幕。後者剛剛接到來自東澤的回信。一紙信箋,只帶來了四個字――禍引南侯。

林麒看過回信之後,眼前一亮,有些躍躍欲試。他就喜歡這種字數少的任務。主上吩咐得越少,表明他越能放開手腳去做。主上將一半的暗衛留在天璃,只為守著公主一人。近來又沒什麼刺殺之類的變故,長時間的無所事事,大家都閒得發慌。

池幕是蕭逸安插在天璃帝都的眼線,負責收集情報、傳遞信息,時刻監視天璃的動向。昨天他發現大理寺卿入宮向天璃皇帝請那封手諭時,已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刻也不敢耽擱,送出專門為傳遞急信訓練的鷹隼,連夜飛書至東澤,剛得到回信,林麒便找上門了。

“這個南侯,你瞭解多少?”林麒問道。

池幕打了個響指,昏暗的屋子裡忽的竄出一個人影,將一疊卷宗放在案上,又鬼魅般地隱入黑暗。

林麒默默盯著那個神出鬼沒的人。儘管不是第一次見到,他還是想不通,好好一個人怎麼就在眼前不見了?池幕這怪物,究竟訓練了一批什麼樣的手下,這屋子裡看不見的角落又藏了多少人?

池幕點燃一盞油燈,一目十行地翻閱卷宗,不多久,合上冊子,道:“南侯秦璟然,駐守天璃最富饒的南洲,是最強大的地方蕃鎮勢力。秦懷瑾當年還是南侯世子之時,便與當時的二皇子墨天淵――如今的天璃帝相交甚厚。據說墨青溟為了登臨帝位而弒兄殺父的那些事,秦懷瑾應該沒少出力。”頓了頓,手指點著卷宗的封皮,“時過境遷,無論當年再親厚的情誼,到頭來終敵不過一句‘君臣有別’。墨青溟眼見南洲日益發展壯大,越發忌憚。十年前,一紙詔書頒佈下去,以‘功高震主’為藉口削了南侯秦璟然的兵權,並將南侯世子秦懷瑾召入燕京。名義上收為義子,接受皇族教養,實則留了一個人質。從那以後,君臣的關係便越發微妙。五年前,秦璟然暗中督造了大量軍備物資,只怕早已是蠢蠢欲動。”

“南侯世子秦懷瑾……”林麒琢磨著,“我隨主上來燕京有些日子了,為何一次也未曾聽說過此人?”

“他倒是個識趣的人。”池幕低笑一聲,“秦懷瑾明白自己的身份,十年來一直謹小慎微,從不接觸政要人物,入宮一個月便以體弱多病、不勝皇恩為由搬出禁宮,常年在城郊的宅子裡喝茶釣魚看閒書,倒是比誰都清閒自在。”

林麒靠著桌案,端著手臂思忖,“我們就從這個秦懷瑾入手?”

“莫要小覷了秦懷瑾。”池幕道,“他看起來散漫文弱,入京十年,竟未能讓天璃帝抓住一丁點的把柄。此人若非無能,便有大才。”

那這秦懷瑾究竟該怎麼對付……林麒有些混亂,陰謀詭計這種費腦子的事,果然不適合自己。他乾脆問:“依你看,該如何行事?”

“當務之急並非婁輕揚之案,而在輿論。如今滿城都在議論永樂公主是鳳魂一事,天璃帝估計也有幾分懷疑,帝王最忌諱的話題便是江山社稷,墨青溟更甚。若對他的江山產生威脅,哪怕只有三分可能――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女兒,恐怕也在劫難逃。”頓了頓,池幕不緊不慢道,“攻破謠言,最好的法子的莫過於創造另一樁謠傳。林麒,此事便委託你,若能扭轉輿論,至少能保永樂公主性命無虞。”

林麒道:“你做什麼?”

池幕靠著半舊的椅子,道:“我麼,正好閒來無事,去同秦懷瑾喝杯酒。”

林麒有些意外:“你與秦懷瑾相識?”

池幕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為了刺探到第一手情報,認識一下又何妨?

燕京城郊,清透無垠的湖面上,坐落著一座府邸。其格局雖不比城中的高門闊宅,其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卻別具情調。

白衣少年坐在湖邊柳樹下的大石頭上,腳邊插著釣竿,正在讀一本志怪的書。不多久,興許是有些睏乏,仰面躺倒。巨石平整圓潤,躺著清涼解乏,很是舒爽。他之前看的那本書被拿來遮掩日光,就著剛剛看到的那一頁,翻開搭在臉上。

秦懷瑾果然像傳聞一般,喝茶釣魚看閒書。

柳樹上坐著一個清瘦的少女,正靠著樹幹閉目養神。窄袖勁裝掩不住她生來自帶的野性的氣息,纖瘦的腰背時刻都挺得筆直,敏銳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她是秦懷瑾的貼身侍衛江潯。據傳其敏銳若鷹,矯捷似兔,兇狠如狼,是秦璟然安置在兒子身邊的保命符。

清風掠過,她似乎從這風中嗅到不尋常的氣息,猛地睜開眼,眼眸清亮無比,如同山林深處,最幽邃靜謐的潭。潭水深處又透出淡金色的光來,清透無比。

那眼珠忽的一轉,視線落在兩百步步外的一片樹蔭裡,眸光陡然一冷,周身散發出無聲的威懾。

樹蔭中,一團暗影悄然遠離。

幽暗的民宅中,池幕靠著椅背,黑暗中,似乎在自言自語:“還是被發現了?”

魅影是他手底下最神秘的探子,擅長潛伏偽裝,連林麒那樣敏銳的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魅影在眼前消失,那女護衛卻能在一息之間察覺到魅影的存在……

南侯世子秦懷瑾能收服這樣厲害的角色,怎麼可能是個溫良無害的閒散質子?

湖畔,和風習習,午後的陽光播撒在湖面,化作細碎的金色粼波,不住跳躍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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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潯,”柳樹下,少年喚了一聲,猶帶著剛睡醒的鼻音。

樹上的人影一動,少女已經立在他身側,等候吩咐。

秦懷瑾抬手拿下覆面的書冊,坐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道:“阿潯,咱們回去罷,我給你燉魚湯……”

魚簍中空空如也,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我請你出去吃,就上次的聚仙樓罷,那家的蜜汁燒雞特別美味。”

江潯默了默,面上沒有什麼表情,淡淡道:“主子上次去聚仙樓,花光了半個月的月俸。”

作為質子,就連下人都欺負他,宮中發下來的月俸層層剋扣,到了他手中只剩十之一二。儘管如此,也足夠他衣食無憂。可秦懷瑾天生是個愛玩樂的,三天兩頭往城裡跑,置辦一些生活用品、吃點京城小吃就罷了。偏偏上一次進城,適逢新開了一家酒樓,名為聚仙樓。酒樓修得精細,菜也做得比別家用心些,是以,價格就比別家貴了不止一星半點。秦懷瑾揣著新發的月俸,一頓飯就吃去了十五日的伙食費。

秦懷瑾撫著下頜,認真地想了想,驀地想到了什麼,靈智頓開,右拳朝左掌輕輕一敲,道:“有了!”

江潯靜靜地看著他。

只見他湊近了江潯,商量道:“書房裡好像有一對羊脂白玉的雕花鎮紙,應該能值幾個錢,咱們把它當了罷。”

江潯提醒道:“那對鎮紙,兩年前主子已經當了。”

“什麼?我怎麼不記得……”

江潯提醒道:“主子為了買最新出版的傳奇,花光了那個月的月俸。”

“啊……哈哈……我想起來了!”他道,“那,就賣那個千年沉香木的棋盤罷。”

江潯仔細回想了一番:“三年前,主子想喝城東酒坊的十里醉,已經當了那副棋盤。”

“那……會客廳裡擺的南海珊瑚樹……”

“一年前的冬日,主子用它換來兩套白狐裘。”

“臥室裡那個紫金鏤空獸頭燻香爐?”

“也當了。”

秦懷瑾越發沮喪,問道:“阿潯,你只說,咱們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當?”

這個麼……江潯回憶良久,道:“有。”

秦懷瑾激動地扣住她的肩,“是什麼?”

“宅子的地契。”

“……”秦懷瑾沉默半晌,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阿潯,我想到一個生錢的法子。”

“嗯。”

“我要去賣身!”秦懷瑾湊近江潯的臉,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我聽說賣身很容易賺錢。你仔細瞧瞧,我這張臉,尚能值幾個錢?”

江潯配合地往他臉上捏了一把,面無表情道:“主子若去了*館,定然奪得頭牌,日進斗金。”

“嘿嘿嘿……”秦懷瑾彷彿看到了金燦燦的未來,“就這麼定了,你說我賣身之後,靠什麼特長吃飯?詩詞歌賦會不會太過庸俗?彈琴奏樂麼……有些無聊了,嗯……”

“主子,”江潯提醒他,“賣也分種類。有的賣身不賣藝,有賣藝不賣身,也有兩者皆賣的。主子是賣藝不賣身,還是兩者皆賣?”

秦懷瑾一愣,沒想到江潯竟懂得這些,虛心地問道:“阿潯以為,哪個賺錢又多又快?”

江潯面不改色道:“賣藝不賣身。”

“好,”秦懷瑾輕輕一笑,忽然沒了之前的孩子氣,通身的氣澤清透溫潤。他抬手捻起少女垂在身前的一縷青絲,溫聲道,“便聽阿潯的,賣藝不賣身。”

江潯垂下眼簾,目光落在捻著自己頭髮的手上。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映著濃墨般的頭髮,更顯得指尖剔透如玉。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唉……”秦懷瑾背靠柳樹,揚唇輕笑,帶著七分風流,三分無奈,“若非蜜汁烤雞的滋味太過難忘,我也不願去賣身啊……”

“主子,是賣藝。”面無表情地提醒。

“噢……賣藝,賣藝,我記性不好麼,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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