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裝得和平時一樣,在一大堆太原和永寧軍的瑣碎事物中消磨掉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的時候,我才肯定:其實是我自己多慮,根本沒人注意到我是不是異樣,大家都只對前線的訊息有興趣。

那一天晉中那邊的戰事打得激烈。聽下來的傷兵說:尉遲洌親自披掛上陣,殺得威風八面。直殺得晉中城外的的突厥人一潰千里,再無人上前掠陣。

突厥人本就散漫。雖說是暫時的散去,但一時半會兒誰也不會傻到第一個上來送死。我知道洌是想利用這一空當,離間晉中城內的突厥人。乘著敵人此時人心浮動,可以一舉攻下晉中。我安心等著那邊的好消息。

一切看起來都和平日並無兩樣。沒想到,剛過晌午的時候天空中下起雪來,開始時雪花稀疏,飄飄灑灑。但我看看天邊陰沉的鉛灰色,覺得這場雪不會小。“怎麼又下起雪來,”我皺了眉,老黑他們連夜攻城,這樣的雪天,會不會受寒?

“切!這算什麼,你沒見過更冷的天氣!三七二十斤。”小梁正帶著我檢視庫裡的藥材,正時正拎起一大袋三七,三七是藥名。“去年冬天,我們在塞外穿過一條冰河,老黑髮令時,那河水還流的嘩嘩地,老黑話音剛落,那河面的的冰已經凍得結實,可以直接跑馬了。”

我知道小梁是在誇張,他是想安慰我。

“你們一般攻城都用些什麼方法?”我問。

“雲梯為主吧,如果是小城就想辦法撞開城門。但如果是太原這樣的大城,因為還有甕城,一般不敢撞城而入。”

“用投石機嘛?”

“用!你倒懂!不過投石機殺傷有限,只是雲梯攻城的輔助。”

“也投火雷吧?”

“那個和投石效果差不多。”此時的火藥果然還很落後。

晉中也是大城,竇家幾年經營,聽說弄得也算是城池堅固。我有些擔心,“雲梯攻城傷亡大麼?”

“這很難說,這得看對手的戰鬥意志。你不用為洌擔心,洌不是那種會蠻幹的人。他一定是有所計劃的。”

我點頭,老黑說需要三天!三天後,我們又能見面了!急什麼呢!我只要等三天,三天而已。

小梁在一旁嗤嗤笑起來。一副看穿我的樣子。我白他一眼。

沒想到,到了傍晚,我和小梁都已經在為傷兵查房了。突然有斥侯衝了進來,“王妃,王妃不好了!”他身上帶著外面的寒氣,和沒有化盡的雪花。

“瞎叫什麼!什麼事?!”我厲聲呵斥。我現在的心情,很討厭人說什麼“不好了!”

“有一支來路不明的軍隊接近了太原城!”

我愣了一下,“突厥人?”

“不,不是,他們說大景的語言。”

“有多少人?”

“不多,二千餘人。”

也不少。

“他們離太原只的二十裡路了!王妃!”斥侯大約真是急了。

剛才我已經聽到過了譙樓的鐘聲,知道此時城門早已關閉,因此倒也不太驚慌。只回頭對跟著我的親兵說:“通知守城士兵加強警戒。”

這才回頭再問眼前斥侯:“這些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離太原城這麼近的地方?你們之前沒有覺察他們的到來嗎?”

“報王妃,他們都穿著雜色的衣服,想來早前都裝成難民或商賈的模樣。這是屬下們的錯。要知道現在四下流離失所的難民極多,是我們沒能好好甄別。”

“騎兵多還是步兵多?”我有些奇怪。居然搞得這麼詭秘。

“步兵多。若是都騎馬,我們還會留意一些。他們現在在離城二十裡外集結,居然開始打造雲梯投石車之類的攻城用具,我們這才看出不對,趕緊來報王妃。”

我轉動眼珠,我沒有接到沒有任何人報說有人向永寧軍派遣援——更何況,這些人鬼鬼祟祟,肯定沒懷好意 。

“你們有沒有看出這支軍隊的來歷?”我問。在這個節骨眼上,覬覦太原、覬覦永寧軍的人很多,但真有膽子下手的卻只有那麼幾家。

“那些人衣色很雜,領軍一直沒有露面,”那斥侯有些遲疑,“事實上,我們都覺得這支隊伍很神秘,他們似乎是有一個中軍大帳,但根本無人從那裡進出。”

只有二千餘人,行動詭秘。看樣子真是來者不善。我叫門外護衛:“王士林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立刻叫他來我這裡一趟。”又對斥侯說:“你們再探再報,密切注意這支軍隊的動向。”

護衛和斥侯都領命而去。

等他們都走了,屋子裡的傷兵開始議論紛紛,“會不會是突厥人裝成大景軍隊?”

“也可能是秦王呢,別忘了,秦王可還活著。”

小梁問我:“你覺得是誰?”

我看了一眼滿屋子的傷兵,“管他是誰,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任是誰,休想動得太原分毫。”

我邊說邊出了屋子。小梁也跟了出來。

屋子外,天空中已經飄起了漫天大雪,天色迅速的晦暗下來。

我沒有剛才的豪氣,問小梁:“傷兵中能站起來的人人有多少?”

“你不打算向洌求援嗎?”小梁反問。

“現在還來得及嗎?只怕我派出城的人,走不了幾步,就成了那些人的刀下之鬼。”

小梁撓頭,“也是!但總有法子……”

“我也不打算向洌求援,洌手下哪有富餘人馬。今天一早,他剛帶走了我為他收集到的武威軍散兵。可見他手下非常缺人。現在正是打晉中的關鍵時刻。”

我別無選擇。

小梁又撓頭,“真奇怪,這個時候,居然會有自己人來抄洌的後路,你認為會是什麼人?”

“我首先想到的是秦王,其次是竇公。”我直說。

小梁默了片刻,“那你打算靠什麼守太原?太原眼下不過一百餘守衛。”

“太原易守難攻。王士林曾守了近二十天。我只需堅持三天,待洌打下晉中……”我與其說在說服小梁,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我正說著,王士林來了。

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腳面,王士林咯吱咯吱地踩著雪進了院子。皂色棉襖的肩上積了了一層厚厚的雪花。因為走得急,頭頂上一大片白氣。

“王妃找我?”

“我們到屋裡說吧,”我說。看他冷得縮起來。

我們跟著小梁去了他開方拿藥的大屋。王士林一進屋就湊到火爐邊,伸了手在火爐上取暖。

“王大人可聽說有人企圖襲擊太原的事?”

“我弄到幾千斤黍米,已經在城中開秤出賣了。在此先代太原百姓謝謝王妃開的粥鋪。”

“我在說守太原的事!”這個王士林,顯然是故意的,“我們可能又需要再守一次太原了。有軍隊朝這個方向移動。”

王士林淡然,“突厥人又來了?”

“不是突厥人。”我仔細觀察他。我需要他的支援,沒人比他對太原更熟悉。他如果在此時拿我一把,那我又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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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會兒,也不問我到底是什麼人來了,只說:“王妃有什麼打算?”

“在眼下大敵當前之時,我以為,對任何背後搞鬼的人都不必手軟。”這話也是說給他聽的。

王士林笑了一下,“能問一下,永寧王在前線打得如何了?”他是在評估形式嗎?

“眼下正是收復晉中最關鍵的時候。”

王士林自己找凳子大喇喇的坐了,“王妃手上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士兵,幾百傷兵。”

“能站起來的不到五十人。”小梁趕緊補充。

王士林考慮著,“王妃想靠這幾個人守太原?”

“只需堅持三天!不,甚至用不著三天!”我殷切的期待著他。

“王妃要王某做什麼?”

“你當了幾年太原守?”我問。

“快九年了,馬上要接受第三次考績。”

“沒有升遷?”我有點奇怪,太原這種重鎮,這些年,經常面對入侵的突厥人。能當太原太守的,如果每三年一次的考績合格,一般都有升遷。

王士林不語。

小梁說:“此地離晉中太近。”

我有些明白了。“以王大人的眼光來看,這次襲擊太原的會不會是竇公?”

“他?”王士林輕蔑地笑了一下。

也是,我那個舅舅能有膽子出來打仗?我也有點懷疑,難道真是秦王人馬?那他也未免太急不可耐了!但,不過就這些人,非此即彼。

“天很快就全黑了,那些人離太原不過二十裡,眨眼即到。不管他們是誰,都不能讓他們踏入太原城半步。以王大人看,這太原城,眼下可守得?”

“王妃說守得,就能守得。”他有些懶散的模樣。

“王士林!”小梁插了進來,“這不是在與你說笑,我這裡幾百傷兵,你手下幾千太原百姓眼下都是跑不出太原城的。”小梁不滿地提高了嗓音。

“梁大夫大可自己逃走,現在走,還是來得及的。”

“你!”

“永寧王那裡,一個醫官的位置總是有的。”

我知道王士林這話,其實也是包括了我在內的,他總以為我們和太原百姓不是一條心。可以隨時甩了他們跑掉。但我現在不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

“如果要守,太原城的優勢在哪裡?”我問王士林。

“那麼王妃是不打算向永寧王求援了?”他反問。

“不!”

“現在還來得及。”

“那麼拿下晉中的事就來不及了。”

王士林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看樣子,王妃已經胸有成竹了。”

“不過兩千人馬,我不信太原幾千民眾還擋不住兩千屑小的偷襲。”不管他合不合作,我都會咬牙撐住。我早已下了決心,現在把立場亮給他看。

“這些民眾大多並無戰鬥力,王妃怎能指望這個。”他依然潑冷水。天已經夠寒冷的了!

“但你曾用他們守了近二十天孤城。”

“百姓的心思……”王士林嘆了一口氣,“這回城外不是突厥人。”

我冷笑了,他終於說出來了,他從頭至尾,都一直不肯信任永寧王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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