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天殿裡,老黑仍然在認認真真地“臥床”。

“洌。”我飛跑到身邊,他張了眼衝著天花板笑了一下。

我在他身邊坐下。

“這就是我娶了夏家小姐的好處,”他有些悲涼的說,“他們還不太敢動我。”

我愣了一下。他終於承認他是在依靠與夏家的聯姻來穩固自身的地位了。這對他來說一定很悲哀吧。但,那又怎樣!自從那次崖壁上遇險之後,對這些,我再也不在乎了。

我把丙常說的話複述給他聽。

洌笑起來,笑得非常古怪,而且越笑越誇張,笑得他自己喘息不已,還連帶著幾聲咳嗽。我嚇壞了,上去用雙手握住他的臉頰,“你別笑得這麼猛。”他是很少大笑的人,居然能笑成這樣,一定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吧。

他的笑聲漸漸小下去,最終最成了淒涼的神色,“飛簾。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真是非常可笑。”

“怎麼了?”

他並不回答我,只按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你說得對,人得結成暫時的聯盟,僅僅是暫時的而已,我本就沒對這個抱有指望。就比如澈,他需要我的時候我是他的弟弟。不需要我了,我就是什麼‘觀主’,什麼永寧王。”甚至很可能和他其它兄弟一樣,不久就會變成一具死屍。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可我不能伸著脖子等著別人來殺我。於是當時只有和這位天下賢王結盟。現在到了鳥盡弓藏的時候了。”

我能理解他當時的無奈

“看樣子,到了我選擇新聯盟的時候了。”他的目光有些直,並不看我。

“如果這樣的聯盟能讓我們活下去!”我說。

“對!要活下去,”他懶懶地說,,“我要重新修葺以前的齊王府。”

我去找老梁了。現在事情變得越發緊急,洌的身體必須立刻好起來。

老梁的青黴花是用白瓷甌培養著的,一隻只整整齊齊的摞著。黴花顏色出得很正,都是一色的青綠色,但我對他這個“試驗室”環境還是不那麼放心。畢竟不能達到控溫控溼的效果。看樣子什麼萃取,純化也完全做不到。

我看著這些青黴花,下了決心。

“我要讓洌服用你這些青黴花。”我說。

“口服無用,”他很肯定的說,“我曾給一個肺病病人喝過青黴湯,開始似乎有些效果。但馬上又反覆了,所以我還是考慮注射。”他又強調:“靜善師父也說,這只有在注射時才能看出效果。”

“別開玩笑了,你現在哪有注射的條件,注射可不是直接把青黴花塞到肌肉裡就完事那麼簡單。”我一點也不客氣的反駁,“注射需要萃取、提純,製成可溶劑才行。總之你亂把青黴花塞入人體,是會死人的。我只需要大量青黴花製成蠟丸。”

我記得我在書上看到,早期剛發現青黴素時,也有人靠大量喝青黴湯來治病。當然效果並不如注射明顯,但總值得試試。到了明代本草中,已經有喝糞水解毒的記載。那都是口服抗生菌類的好證據。在梁太醫沒能把青黴素製成可溶劑之前,如果直接進行那種所謂的皮下注射肯定更危險。

梁太醫還在猶疑。

恰好小梁拎了個桶進來,看到我有些愕然,“你怎麼來了!”他和我隨便慣了,從來都是你、你的稱呼我。

我衝小梁笑。

自從褫奪寧王一切政權兵權的訊息傳出後,我也變得敏感,時時在琢磨眼前的人對待我和寧王府是否和以前有了什麼不同。

小梁看起來很正常,他問:“你真想讓洌服用青黴花?”

老梁對兒子就不像我那麼和煦了,他以訓誡的口氣說:“王妃算起來是我師妹,你怎麼能你、你的稱呼!你以後可以叫她師姑!”

小梁立刻顯出一臉的欲哭無淚狀,平白無故的,他就小了一輩。

我說:“小梁,你那桶裡是什麼?”

小梁把桶很重的放到地上,師姑,漿糊!”

老梁是用漿糊培養青黴花的。

“不如用肉湯,”我說,“肉湯是細菌更好的培養液。培養速度會快些。”想了一下又補充,“別放鹽!”他們別當成我開飯館燒的肉湯了,那樣的話可就糟了。

我快和那靜善一樣了,半瓶醋就敢好為人師。

小梁說,“其實我爹昨天回來對我說了師姑的打算後,我倒記起前朝張道一的《傷寒論》裡,曾經用過這種方法。大量吞食稻穀上的一種紅黴花,可以治療下痢。我想王妃就是這個意思。”

“對!就是這個意思,道理是一樣的。”小梁真聰明,“但是不要高溫加工湯劑,高溫很容易殺死青黴菌吧,我們不要冒險。而且包裹蠟丸可以抵擋胃酸的影響。”我說,“我要試試。”

梁太醫有點明白我的意思,“只要能吸收,口服還是有效的?我最近倒是一直在琢磨注射的事。”

我翻了個白眼,下次見到靜善時,我一定得好好和她說說:你教出來的學生太危險了!

我帶了許多青黴花的藥丸回王府。這些藥丸與其說是老梁合成的,還不如說是我一手包辦的。雖然我看梁家夫子對我的態度自然得很,但,我還是變得小心起來。

我和梁家父子商量出來的事,並沒有對洌細說,只說了個大概。這是我的主意,何必把其中的擔驚受怕分給洌來承擔!可他還是大致明白我們的打算了,對這個醫治他的方案,他倒是沒什麼異議。只是自從他吃那種青黴藥丸後,他看我的眼神古怪起來。。難道他猜出或知道什麼了?

我該不該告訴他我穿越的事呢?

洌的身體並沒有因為吃青黴藥丸而迅速康復,但他似乎漸漸能多吃點東西。這給了我信心。每天哄他多吃東西成了我和他之間的小劇場。

“再吃一口。”

“累了。”

“就吃一口。”

“吃了有什麼獎勵?”

“讓你親親我。”

“不要,我病著。”

“那我親親你。”

“那不是一樣?”

“讓你摸……”

“我不敢。”

“我摸你?”

“你敢!”

……

我們都絕口不提眼下的艱難和危機。

但他精神卻實實在在好起來,他自己大約也意識到了,沒事就抓一個梁大夫的青黴丸扔在嘴裡。我看他沒有難受或副作用反應,也就隨他去了。我知道,人還得受時代所限,想一步登天是不可能了,那麼在時代的基礎上小小的改革就應該覺得知足。

可我還是很擔心他有青黴素過敏反應,不敢須臾遠離他。他似乎覺察到了。那天圍著被子坐在床上時,他開玩笑似的對我說:“你這麼時時盯著我,讓我覺得你快成我的保姆嬤嬤了。”

“我是!”我說,“我要看著我的乖寶寶一天天好起來。”戀人間真是說什麼都不覺得肉麻啊。

“去你的!”他顯然不是那種能在女人面前扮演小男人的戀母型男人。被我這麼一說,他突然發起窘來,“我不要你天天守著我,你的新店要開張了,你不是要去搞個開張禮嗎?快去!”他趕我走!

“如果每一個加盟店都需要董事長親自去開張剪綵的話,董事長會累死的。”我不走,越發厚著臉皮賴在他的腿上。

事實上,新店的老闆是我從原先老店的兩個夥計中提□□的,他們早就對我的經營模式熟門熟路,又是從老店裡拿原料,標準化生產。我是可以大甩手的。在我看來這只不過又多了兩個老木叔而已。又或者,是我自己的老木叔。

他默然了,似乎也在想什麼事。我有些不安。總覺得他是知道什麼了。

他終於又開了口,有些字斟句酌,“你那個靜善師父也是這麼說話嗎?盡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詞?”果然,老梁對他說過什麼了。

“你現在相信我是在靜善那裡呆了十五年了?我原就對你說的是實話,是你自己不信。”

“我其實見過靜善師傅,她和先帝還有先帝當年那些老臣似乎有些關聯。”

“咦?靜善師父嗎?說來聽聽。”我好奇。我習慣性的在他腿上趴著,把他的腿當枕頭。自從他病了,我們常常以這樣的姿態說話。

“我見到他時我年紀還小,”他說,也很習慣地伸手玩我的頭髮,揉我的腦袋,摸我的臉。這種肌膚間小小的碰觸已成了我們彼此間小小的樂趣,彼此都習慣得很了,“我五歲上時,聽說她進過一回宮。對了,就是你說的抱走你的那一年。應該就在過年前後,她給宮中的眾王子看了相。那似乎是她最後一次來長安,後來再沒有人在長安見過她。”

“看相?”我想起來了,太后曾提起過,她對澈的評價不高。“她給你看了沒有?”我好奇。

“看了。”

“怎麼說?”

“不可說。”

我捶了他一下,“這也保密!”

“不是!”老黑一臉被冤枉的無辜模樣,“她說的就是‘不可說’。”

我噗的笑了。

老黑繼續:“那天的事我還依稀記得,都說她看相靈驗,那天許多的后妃領著自己的孩子去請她看相。她說:‘只看相,不看命。’先帝同意了。可是那天,一幹王子看下來,她似乎對所有的王子評價都不高。她擺出一付失望的樣子,起身要走。先帝留他,‘我還有一個兒子,都說是長得像我,你也看一眼吧。’”老黑顯出入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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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那次先帝居然會記起我來。先帝,並不愛我。其實那天,秦媽領著我,一直站在人群後面不敢上前,聽到先帝這麼說,秦媽趕緊領著我到靜善的面前站著。我記得,那時候靜善老尼看起來就已經有些年紀了。她看了我好半天,不說話,也不動,可我覺得她似乎是喜歡我。最後她甚至還摸了摸我的臉。揉了揉我的頭。先帝一再催促。她才終於開了口,說的就是那句:‘不可說。’”

“哇!好神秘!”我感慨,心裡卻在想那個靜善搞的什麼玄虛喲。

“是啊,我也覺得很神秘,她和你在一起也這麼神秘嗎”

我語塞,我哪裡和她一起過!“還好吧,沒看出什麼。”

“她有沒有對你說過她和先帝那批老人之間的淵源?”

我只好搖頭。

“其實那是個風雲際會、英雄輩出的時代。”洌的臉上顯出嚮往的神情,“可惜!”可惜什麼他沒說。

“俱往矣!”我也感慨。

“她教了你什麼?醫術?”

“不,”我想了一下,咬牙,“她教我做飯!”

“啊!對!”老黑似乎真信了,“她可真神奇,似乎什麼都會。”

我心裡覺得,以她為標準,我似乎也是什麼都會。

洌的身體終究還是一天天好起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青黴素的作用。管它呢,他好起來就行。因為現在外面的形式越來越險惡了。狄遠和杜平威都被封為隴南軍的首領。似乎全都脫離了老黑的管轄自立門戶了。

從表面上看,永寧王尉遲洌現在手上已經沒有一兵一卒。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了。

狄遠我已經不抱指望,可小杜自那以後也消聲匿跡,再沒上過門。當然這不能說明什麼,反正老黑看起來倒是坦然。

可惡的是梁家父子,他們兩個大約是醫學狂人型別的。每每把我當成靜善的替身。一有問題就來找我,比如今天他們給瘟狗吃了青黴花,狗怎麼還是死了?但明天給雞吃了,瘟雞卻又活了。還有什麼青黴花的低溫湯藥怎麼熬?你上次說的萃取試驗怎麼做?

連老黑聽了這些亂七八糟都直皺眉,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的問我:“你是決定去當大夫還是去當尼姑?”

我說:“我還是給你當廚娘吧。”

齊王府的修葺正式開工,由胡管家主持,雷聲大雨點小。招工匠,買材料,一天兩天什麼也談不下來。

小梁乾脆辭去了武威軍中的職位,他回家幫梁太醫開梁記藥鋪了。

所有的人似乎都佔好了位置,只等那最後時刻的到來。長安的空氣中全是劍拔弩張的味道,只等著有個人來推動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突厥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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