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後記一 憐星

漢白玉建築的墳墓前，一塊雪白的碑石樹立在那裡，上面刻著移花宮宮主邀月幾個大字。

白衣勝雪的少年跪在墓前，在他身後站著一個流雲舞袖的宮裝女子。經歷了那麼多事情，兩人早已不復當年少年剛剛出移花宮的心境。即便女子的容貌依舊一如當初春花般嬌美動人，眼神卻已佈滿了滄桑。

一夜風雨，滿地落英。

即便是藉著邀月當年親手在自己手臂上刻下的燕南天的名字，逼迫著少年面對現實，明白她心裡從未有過其他任何人。但憐星知道，她面前只是一個軀殼，會走會動……他的心已經隨著邀月的死從裡面緊緊被鎖上，惟有時間才能讓他逐漸忘去這感情帶來的傷痕。

然而即使曾經經受過感情的創傷，知道旁人無能為力，但看到這孩子如今的模樣……憐星嘆了口氣，輕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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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麼不為姐姐的離開痛苦……事實上對於她的死，我反倒感覺很慶幸，慶幸姐姐她終於能夠擺脫這段煎熬。”

“這些年，明知道姐姐為了報復江楓月奴，還有燕南天設計要你們自相殘殺，我卻從來沒有說出過真相，你知道是為什麼嗎？確實是因為姐姐的逼迫，可更因為，收你為徒的這些年，姐姐她的性子比之前柔軟了很多。”

“認識燕南天之前，姐姐的世界裡只有我和移花宮。那時的姐姐……我一直以為她會一直一個人過下去，因為她總是呆在宮裡不願意和外人有多接觸……卻不想感情就是有這樣大的力量，一夕之間將人徹底改變……”

嘆息著說，意識到自己這話只會傷害到對方，憐星沒有再說下去。

縱使她在邀月死後，不顧他的悲痛絕望，逼迫著少年看清邀月在自己身上的刻字，也只是為了刺激他從抱著當事人的屍首不言不語發呆的狀態中走出來。

是的，憐星至今也無法想象這孩子怎麼會愛上自家姐姐，然而如今人已死，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

“縱使我口上說怕你不小心觸怒了姐姐，被她所殺。但這些年不再因為一時之氣就隨意打殺宮女，不再整日想著燕南天歇斯底里地瘋狂閉關，然後再又一次衝擊明玉功最後一關失敗後率領宮女衝進武林殺人洩憤……我卻是那麼地喜出望外，那麼地思念當初那個對我關心有加的姐姐……因此，即便我每次你們在一起我總會提心吊膽顫顫慄慄，我都沒有下定決心卻阻攔。看著這些年你對她一片孺慕，姐姐也真的開始一點點地把你當作弟子關心——”

“我真的以為她能忘記，忘記對燕南天的愛，對燕南天的恨，忘記當初對你們兄弟設下的陷阱陰謀，變回當初那個燕南天還未出現時的邀月——”

“……然而我錯了。”

“縱使她後悔了，想要放棄……姐姐她愛了燕南天二十年，恨了燕南天二十年。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光盡數耗費在了一個男人身上……縱使姐姐已經不想去愛，不願去愛，她又能怎麼做？江楓月奴已死，燕南天必定要為他們報仇。為了這一日姐姐等了二十年，如今突然說一句她後悔了——”

“以姐姐的驕傲，她寧願化身為一團火焰，將她和燕南天一同化為灰燼，也不會允許自己的一生成為別人眼中的一個笑話。”

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叫人絕望。

一直跪坐在墓前，雙目黯淡無神的白衣少年身軀一震，終於聲音顫抖著開了口。

“為什麼……為什麼大姑姑不肯回頭看我一眼——我是真的……哪怕大姑姑她不肯忘記燕南天，只要她活著……”

“……只要她活著，只要她活下來……”

沙啞的聲線，到最後已然徹底哽咽。

“與燕南天拼死一戰前，姐姐帶我回了移花宮。她將宮中的事情做了諸多安排，現在想來，那時候，她就已經做了身死的準備。並且……若我沒猜錯，按姐姐的意思，是想把移花宮教給你。”

白衣少年艱難地哽咽，死死地閉上眼睛。

“不……大姑姑她恨不得我死……”

清楚他這話只是在自欺欺人，憐星面上浮現一絲苦笑。

他怎麼可能放下，怎麼能夠放下？

即便不說這小子自小接受的少宮主的教育，自小視此為責任。就算只說他對自己姐姐的感情……那是移花宮，是邀月唯一留給他的地方。他怎麼可能坐視移花宮在失去了宮主之後，再承受沒有了繼承人的打擊？從此泯滅於江湖，看不到一點痕跡？

憐星知道他終究會回來，就如當年她因為救不了江楓，而想方設法要將那人的兩個孩子救下。哪怕明知道無論做什麼，江楓都不可能愛她，不可能再活過來……哪怕只有一點點，只要能為他做點什麼，她都會感到安慰，覺得好受一些。

“傻孩子，你還年輕，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早晚有一天，你能夠再找你一個你愛的人，和她結為夫妻，生兒育女。我和你大姑姑已經老了，即便沒有這一次，即便能夠放下燕南天……姐姐的心裡也早已無法再裝進任何人。”

“不要再為姐姐的離開而痛苦了，早晚有一天你能忘記她。就如我早已後悔了遇到你父親——如果不是遇到他，這一切就不會發生。若早知有今日……”

少年低著頭，一動不動，憐星看得嘆氣——她知道，這話此刻的少年一定不會同意。

“燕南天的武功已廢，江小魚他們正在照顧他，所以才沒來看你。不過他們都很擔心，若是有意，不妨去看看。”

“我會在宮裡等你，等你回來繼承移花宮。”

臨走最後看了墓碑上的刻字一眼一眼，宮裝絕美的女子身影嫋嫋而去。

大姑姑……

墓碑前，少年無聲地念著這三個字，滄然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