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燕南天番外
當我遇見邀月的時候，她還只剛剛接任移花宮宮主不久，巧笑倩兮明眸皓齒；而不是如今這個雲鬢霧髻卻冷若冰霜狠辣無情的宮裝女子。她也曾像普通的二八少女般驚喜地摘下綻放的花朵插在發上，也曾為了繁忙的宮務心煩意亂，然而如今……
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眼裡可怕的邀月宮主曾捧著一支根本值不了多少銀子的木簪歡喜雀躍，數日都插在發上不肯改換；不會知道她曾依偎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滿面嬌羞地說要為他生兒育女；更不會知道她曾像個最普通的女子一般為了愛人的到來辛苦裝扮，然後在道別時痴痴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肯離去。
然而為了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我終究離開了她。
不是沒有愧疚，曾經許諾過的執手偕老因為我的背棄而成為一紙空話。所以即便她怎麼恨我，再怎麼一再的挑釁，我依舊無法對她出手。但當她帶著移花宮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禍亂江湖，當她親手殺死我的義弟弟妹……終究無法再繼續坐視下去。
二十年過去，我以為對她的恨已經磨光了愛，我以為我可以毫無猶豫地為義弟。但當她就要死在我面前的時候，聽到她口吐鮮血說著對我的愛恨交織……
“……二十年前，你離開我的時候，我有多恨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確實恨你，恨你離開我，可是只要你回來，肯說一聲你心裡有我，哪怕你要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我們三個月才能見一次面……只要你不離開我，我都可以忍受。可是你卻說兒女私情比不上大義……你可以為了與結拜義弟見一面奔波數月，卻不肯來見我……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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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一口地血毫不停留地從她口中流出，我心中刺痛，不禁捫心自問：我們究竟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
我知道我對不起邀月，是我辜負了她。但我從來不以為為了江湖大義離開她，是個錯誤。但到了今天這個時候，我終於茫然。
真的沒有錯嗎？
如果不是我，義弟弟妹不會死，小魚兒和花無缺兩兄弟更不會剛出生就失去父母骨肉分離；如果不是我，惡人谷慕容山莊和攻打移花宮的江湖人全滅的事就不會發生；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背叛了我們的誓言……如今我和邀月早已是一對江湖上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如果不是以為我。
“……我抓了你義弟，留信讓你來移花宮，可是你卻從未來見我……”。
皎潔白皙的面頰染上紅暈，嫵媚清麗地彷彿還是二十多年前我們初見的模樣；那硃紅的唇瓣彷彿杜鵑嘀血，豔麗地令人驚心。她邊說著邊衝我綻開笑容，我想讓她不要再說了，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都知道，這已是迴光返照。
從來沒有這樣的無力，即使是在惡人谷的那十九年活死人的時候。因為我知道，我還有機會，只要我沒死，只要小魚兒活得好好的，無論多少年，我都能堅持下去，堅持到為義弟報仇。可是現在……想要抬手擦去她嘴邊的血跡，卻怎麼也擦不乾淨。
“邀月……”
想要把她緊緊擁入懷中，卻只能喚著她的名字，我的的手死死緊握才能剋制住不動搖。
我救不了邀月，也不能救邀月。我們之間隔著的是二十年的仇恨，是義弟弟妹的血海深仇。
“我恨你——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只要這樣，你就永遠……無法離開我了……”
我心狠狠地擰痛。愧疚鋪天蓋地而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愛我，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即使我親手殺了她……如果她能夠不要到了此時此刻依舊只想著我，那麼我或許……
她眨眼，彷彿能知道我的掙扎和痛苦，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閃過高興的光芒，惡毒而稚氣。
“……可惜、不過……現在，也好……不用再痛苦下去——”
那雙素來冷若寒星彷彿天上日月般奪目閃亮的眸子漸漸黯淡，看著那即將解脫的放鬆和歡愉消失，我知道，我生命中最精彩絢爛的一部分已經跟著死了。而很快，很快我也會跟著離開。
邀月，等我。等我下去找你。默默在心裡說道，我伸出手。當她終於離開我，我終於可以不再芥蒂地將她擁入懷中。
你放心，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先你離開。
＊＊＊＊
聽到聲音，燕南天抬起頭。
面前白衣勝雪的少年神情呆愣，那雙眼睛裡的神色熟悉地讓他幾乎以為是錯覺。
一瞬間明白過來，燕南天幾乎想笑。怎麼會不熟悉，怎麼可能不熟悉？！
多難以置信的事情，江楓的孩子，邀月一手養大的弟子，居然……
是了，難怪這孩子會在兄弟和師父之間左右為難遊移不定，難怪他會為了邀月不顧血海深仇向他下跪請求……
燕南天以為自己會勃然大怒，會想狠狠揍花無缺一頓，把人打醒——無論是為了邀月和花無缺之間的師徒關系，還是為了邀月和他之間的殺父弒母之仇。然而事實是他只覺得經歷了一場彌天大夢。所有的力氣都在這場沒有止盡的的長夢中消耗殆盡。甚至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罷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燕南天閉上眼，任由少年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抱起邀月的屍體，呆滯著喃喃自語地離去。他相信身為其弟子與繼承人的少年會將邀月的後事辦理妥當。
咳嗽著，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燕南天原來挺直的肩膀已經變彎。只是一會兒，整個人都彷彿老了十歲。他身受重傷，雖然沒有像邀月一樣死去，卻也命不久矣。就且任由他去吧。邀月已死，花無缺的命還長著，總有一天，他會遇到真正適合他的那個人的。
而他燕南天……
他答應了邀月，要下去找她。自是不好累她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