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兩位宮主入室弟子多年後,我私下問起,道二師父為何會同意帶我和星兒回宮,才知當時的自己在其眼中是何等模樣。

不過是六、七歲的垂髻童子,遭遇此等大變,卻能堅持著操辦家人的喪事,將遺留的財物一一整理妥當,一邊還能分心照料受驚的妹妹。雖是在旁人的幫助下才做到的,卻亦不容小覦。移花宮中盡是女子,即便師父她們向來巾幗不讓須眉,但也不得不承認,在女子中性格堅毅者終究是少數。

聽到如此誇獎我不禁暗自搖頭,嘴角就要勾出苦笑,卻在多年練就的明玉功下未見成型便已消弭。

父母雙忘,留一幼妹尚待看護。外無叔伯擋雨,內無兄弟撐腰,千頭萬緒心中苦楚又有誰知。

客棧一夜,第二日救了我們面覆白紗的女子問起。

一句收留,一句何去何從。

自此便再也不能回頭。

****

入門的時候,我被小小地嚇了一跳。因為移花宮這個名字,我差點以為自己帶著妹妹拜入了那個未來註定要被滅的百花谷,搞得自己好幾天魂不守舍,暗地裡後悔不已。好在不久從年紀稍大的弟子那裡私下打探到門裡從來沒有收過任何男弟子,這才叫我松了氣。大宮主二宮主雖然和那《絕代雙驕》的小說裡一樣,美得是動人心魄見之不忘,卻早已接任宮主之位多年。

是的,大宮主,二宮主;而不是什麼師父、師叔。

入宮時日久了,自然能多知道一些宮中事情。小說裡,某個門派的弟子入了門,自會拜到門派掌門或者某位長老的門下,然而移花宮卻並非如此。宮中素來沒有長老,真正的入室弟子也自始至終只會有兩個,那就是未來的大宮主和二宮主。你問餘下的弟子武功誰教?自然是其他的入門弟子。沒有被看中的入門弟子雖然不可能站到最高的那兩個位子上,但只要她們得到兩位宮主的信賴,就可以得到更高深一層的明玉功。每一個剛入門的弟子學習的東西都一樣,都是明玉功的第一層,只是無論進度快慢,除非被宮主看中收為親傳弟子或者額外賞賜,不然練到頭也只能成為江湖一流高手的程度。

前世的日夜顛倒自不用多說,這世我只想把現實當夢境,偏爹孃放縱,每天都日上三竿才肯睜眼。本以為這移花宮弟子的生活會很難適應,卻不想我人小體弱,每日學習宮中的規矩和武功就花去了大部分的精力,一邊還要照顧少不更事的妹妹……除了有幾天沒睡好,後來根本是粘床就睡。

慢慢地適應這樣的生活,吃飯睡覺,修習內功,照料妹妹,餘下翻翻從車上帶過來的那兩箱書打發時間。稍大一點看妹妹終於開始懂事了,怕她因為手的缺陷被人取笑捉了筆親自給她做啟蒙,將自己會的東西挑了可以的一點點教了……我幾乎喜歡上這樣的日子,準備就這樣姐代母職一輩子過下去。

等妹妹大了,若她喜歡這江湖的肆意放縱,便好好做這移花宮中人,跟著新宮主將移花宮發揚光大;若她嚮往普通人的琴瑟合鳴兒女雙全,當年的文碟證明我也都存著,只要宮中允許,我也總使她如願。至於我自己,實在不以為能找到心意相通的伴侶……如此渡日我也早已習慣,大不了將來寂寞了收養個孩子做伴。

這般打算著,我是真地準備看日子這樣按我希望的那樣一天天過下去……如果不是有那一場走火入魔。

“阿姐你醒了!”

看到我甦醒,髮梳雙髻的女童驚喜地大叫,隨即轉身奔了出去。我伸手想拉住她,卻沒來得及,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痛。

門被開啟,美若天仙的女子款款走近,在我床邊坐下。

“二宮主。”

我手按胸口低聲喚道,一邊低咳了兩聲。

移花宮的內功向來是從年幼的時候開始修習,心思清明自然進度也快。然而我本是再世之人,又不是清淨無為的性子,雜念一多,自然無所成。四年下來依舊沒突破第四層,若非差人太多,我也不至於貪功冒進落到走火入魔的地步。相比之下,反倒是我一向小心維護的妹妹顯得更有天分些。小小年紀便已練到了明玉功的第三層。

知二宮主素來對我那妹妹另眼相看,對她多有憐惜,宮中甚至隱隱有她準備收徒的傳言。看其在此出現,我倒也並不太驚慌。想來是被妹妹見我叉了氣,不知所措之下拉來的。

二宮主的性子向來不比大宮主嚴肅,雖免不了一頓呵斥,卻終究沒下什麼處罰。

我暗自松了口氣,惦念著必定在門外焦急不已的妹妹,正準備恭送貴客,卻對上二宮主凝神注視著我的一雙美目。

“你骨骼清奇,本是練武的奇材,卻偏偏心思複雜,於明玉功上難有寸進。這原也無大礙,偏你天生用情太深,胸中苦悶鬱結於心。若再這般繼續下去不肯放開,只怕早晚還要走火入魔……你好自為之。”

說是評價還似是告誡。她說得輕鬆,轉身就走,我卻是一怔。苦笑之後還得壓抑心緒去面對被自己突然昏迷嚇到的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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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兩年前有人告訴我,我會成為宮主的親傳弟子,我一定會懷疑對方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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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短暫的走火入魔之後,也許是二宮主的告誡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妹妹說要保護我時閃閃發亮的眼睛讓我無法再拿她當作藉口,我終於面對自己,正視那不改有的妄想。或許是終於可以以平常心看待自己的武功,不再強求自己去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平日裡的行功運氣反而順暢了很多,不再有以前強行推動的感覺。

不再因為她的手將妹妹當作自己的責任,處處孩子一樣維護,我開始試著尋找可以讓自己快樂的事情來做。真正地將這個世界當作自己出生死去的地方,而不只是作為一個過客。在這樣的日子裡,我的明玉功以我難以置信的速度提升到了第五層。正為此高興,想要申請和今年冬天有任務出宮的姐妹們一起收攏孤女,宮中傳出令人驚訝的訊息。

兩位宮主將要收徒,一個自然不用多說,另一個。

卻是我。

無論如何驚訝,如何忐忑不安,我終究是維持著表面的冷靜完成了拜師之禮。

拜師當日,大師父為我們改了名。

從今以後,我成了邀月,而星兒也變做了憐星。

學第六、第七層明玉功的日子沒什麼好說的,大抵與以前一樣。只這次丹藥、時間是充足了,卻不像之前那樣練的人多,隨便抓住一個都可以拉出來求教。現在導師是移花宮的宮主,有一宮的人需要管理,自然不可能時時在旁教導,反是自己鑽研的時候多些。只過段時日檢查進度,積累的問題多了才能拿出來問。

如此這般,便也是兩年過去。

歷代宮主皆是姐妹相稱,收徒也是一併。得知這些,我以為會繼續和憐星一同受教,不想卻分了開去。她繼續被二師父帶著學武,我卻另外添了眾多其他的課業。

宮中的吃穿住行,各式用度,連胭脂水分的支出都成了我需要計算的東西。每個月從宮外送來的帳本堆了滿桌,必須在當月內統計完畢。而一旦逢上大雪荒年,就會有很多人家將養不了的孩子拉出去賣。立時,移花宮中就會多出來一批需要細心照料安撫的垂髻女童。年末商鋪結帳,送來的帳本多得堆滿書房,其中還尚不知是否混有下面人精心製作的假帳……

“不可驕傲任性,也不必忘自菲薄。”

冷眼旁觀我苦苦支撐,直到我終於堅持不住病倒,大師父這才上前幫忙,吩咐往年和她一起處理的弟子們一起接手過去。

病後我日日跟在她身旁,經過多方指點,這才明白其中訣竅,不至於下什麼決斷都漏洞百出。

又是一年,已可駕輕就熟地處理功務,武功也已補上,能在嚴厲的大師父眼中看到淡淡的滿意。得到二師父透露出的,等憐星及笄便將宮主之位傳我二人的訊息……在我認為一切都會這樣有條不紊地繼續下去時——

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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