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陽臺穿過,胭脂紫的勾花窗簾被拂動的翩躚飛舞,窗臺上孔雀藍色的菖蒲花早已萎謝,這十月初的夜,竟染上深秋的寒瑟。蹲在地上的虞錦瑟合上厚厚的日記本,迎著森涼的晚風闔上了眼。

呵,往事何其不堪,可說來道去,不過也隨著那一頁頁發黃的紙張,便那樣翻過了,剩下的,是歲月裡的苦酒,發酵在久遠的回憶裡,只在夜深人靜的夢境中溢位一絲酸澀,但,再苦再澀還是得忍下去,未來還要繼續,還有很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譬如,繼續忍受與沐華年在同一家公司共事——為了捍衛父親的tru-3。

她提出離婚後,沒多久父親的判決便出來了,有期徒刑五年零八個月,她提出上訴,多方聯絡了國內最好的律師團隊,二審將刑期改判為三年二個月,這才作罷。判決塵埃落地的瞬間,她父親穿著橘色的刑服,帶著冰冷的鐐銬,□□警從法庭的被告臺上押下來,明明才剛過五十歲的人,卻在短短幾個月內花白了頭髮,消瘦了大一圈的身形在空蕩的法庭內顯得格外蒼涼,她跪在審判庭門口,衝著父親離去的方向,重重磕頭,嘶聲悽喊:“爸爸,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遠遠地,父親回頭瞧了她一眼,法庭明亮的白熾燈下,從前光鮮無限的商業巨賈,這一刻淪為階下囚,其中心酸苦辣非常人能體會。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扭過頭去,那一瞬間,他的眼角分明有水光一閃而過。

當晚,大雨傾盆,她顫抖著手,開啟了父親事發前留給她的密信,信中密密麻麻三頁紙,訴說大勢已去,他無力回天的痛苦,還詳細交代了tru-3,這是虞氏三代人的心血,他將它託付給她,未來,他希望她捍衛住虞氏集團的最後資本。

她看完燒了紙張,幾撮燃燒的火星濺到她指尖,她紋絲不動,彷彿不覺痛似的。

父親入獄之後,一切正如信中所說,虞氏企業股份大跌,破產在所難免。她臨危受命,以前董事長獨女的身份,繼承了虞氏企業,不過這個曾顯赫一時的家族企業,如今已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同年九月六日,g市的一則新聞報道震驚了商業圈——《百年虞氏瀕臨破產,新貴沐氏有意收購》。

不過此報道並沒有後續結果,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報道的第二天晚,沐氏企業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沐華年,秘密約見了虞氏的新任掌舵人——傳聞中極其低調的虞氏前董事長之女,虞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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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約見於g市著名的餐廳——天空之城,高達七十六層的擎天大廈,在最頂層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玻璃建築下喝咖啡。

頂層只有兩人。沐華年似乎等了很久,玻璃茶幾上的菸灰缸已堆滿了菸頭,嫋嫋的煙霧中,他的輪廓像是搖曳在薄涼霧靄中的風景,那熟悉的眉眼虞錦瑟瞧過許多遍,而今卻頭一次覺得無比陌生和疏離。她在離他十幾米開外的地方遠遠坐下,開門見山地道:“沐總約我來有什麼事?如果是談收購我們虞氏,便無需多費口舌了,但若是談離婚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協商協商。那份離婚協議書,我等很久了,希望沐先生快點簽字。”

她笑了笑,很有幾分譏誚:“其實籤不籤也無所謂,大不了我一紙訴狀遞交法院,反正你我分居了四五年,按照分居兩年就有權提出離婚的規定來講,法律一定會支援我的訴訟請求。”

“虞錦瑟,”他坐在那頭,水晶燈的光芒閃爍在四周的玻璃牆上,璀璨如星芒,許是這光線太耀眼,他的容顏在燈光下竟然顯得模糊,空蕩的頂層,他的聲音隨著夜風冰冷地傳來,“離婚?你確定?”

“沐總,這種場合,連名帶姓直呼一個女士的名字是極不禮貌的,請拿出你該有的風度,要麼稱呼我為虞小姐,要麼,客套一點,稱呼我為虞董也成。”她的回答同樣的疏離冷漠,“還有,離婚的事,你看我的樣子,像在開玩笑麼?”

那頭的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虞錦瑟覺得他不想跟她談了,她起身準備離開,他卻開了口:“離婚……你想要什麼?”

“沐總是擔心我分割你的財產嗎?”她嗤笑,心中的悲哀卻如潮水般湧上,隨後她更明媚的笑出來,“我什麼也不要,只要沐總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沒問是什麼條件,只是望著她的笑臉,似乎恍惚了一陣,旋即又恢復到了方才的冷漠,半晌,他頷首:“好。”

……

一個月後,虞錦瑟坐在寬敞的董事長辦公室裡,收到了沐華年派人送來的離婚協議書,與此同時,她的筆記本螢幕上,是一則剛剛釋出的新聞,主標題是:“新貴沐氏將攜手百年虞氏集團。”小號字型的副標題是:“共建合資公司,協作研發tur-3。”

——這是她離婚的唯一要求,更是信上父親的安排。

虞氏橫豎破產難逃被賣,與其被動地被對手收購,不如化被動的變賣為主動的合資,多少掌握一些主動權,興許還能一搏。

其實就她個人而言,對沐氏,對沐華年的感情實在太矛盾,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現在卻恨不得吐出幾口血來,身陷囹圄的父親,醫院裡奄奄一息的母親,豈是離婚前那輕飄飄的一巴掌能了結的?

當初虞氏瀕臨破產的資訊放出去後,很有幾家公司丟擲了橄欖枝,若是她本人的抉擇,寧死也不會跟沐氏合作,但蹊蹺的是,父親的信就這麼交代,這讓她迷糊,既然沐華年貪圖虞氏的tru-3,同他合作豈不是羊入虎口?幾個追隨她的虞氏元老也不明白,但因為虞鴻海,他們只能選擇沐華年,雖然他們對沐華年舉報虞鴻海的事,恨得牙癢癢,但恨歸恨,一群人在風雨飄搖的關頭,只能收起個人恩怨顧全大局,畢竟虞氏還有一萬多員工要養活。

不過談起這次的合資合作,其實虞氏佔得便宜多些,被收購跟合資完全是天差地遠的概念,被收購了,那就是喪失一切主權的殖民地,而合資,彼此還是平等的。虞錦瑟以離婚一事以退為進,看似一分錢都沒有分到,實質上這個合資公司,就是她離婚的補償。況且出資的基本是沐氏,因為虞氏早資不抵債,除了技術跟裝置,已拿不出銀子了。好在新興的沐氏雖有錢,卻缺乏虞氏這種沉澱了百年,具有渾厚基礎的工業跟裝置,雙方可謂一拍兩合。

新公司成立的那天,雙方董事及公司骨幹致辭,然後微笑剪綵合影,無數鎂光燈的噼啪下,熟絡地仿似一家人。

這個場景持續了近四十分鍾,虞錦瑟的眼睛都快被相機閃瞎,輪到雙方董事握手的時刻,她的手敷衍地搭在了沐華年的手上,十指虛虛交疊著,卻仍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細細密密的傳來。她有些恍惚,倏然憶起五年前,她也曾這樣將手放在這個掌心,在空前的狂喜與憧憬中,同眼前的人一道去民政局拿了結婚證……

果然人生如戲,命運真是一件奇妙而諷刺的事,她與沐華年曾經是同學,曾經是夫妻,亦曾經是仇敵,然而時至今日,世事變遷,斗轉星移,他們居然又成為了合作伙伴。好吧,明著是合作伙伴,實質上,仍是對手,博弈的核心就是tur-3。

……

“叮咚!”短信鈴聲陡然響起,捧著日記的虞錦瑟這才從記憶裡回過神,她站起身揉揉發麻的小腿,拿起手機一瞧,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點開了看,居然是今晚相親的何盛秋。

“虞小姐,感謝你今晚的陪伴,我很愉快。希望你認真考慮我的提議。何盛秋。”

“提議?”虞錦瑟摸摸腦殼,想起何盛秋曾說的那句話:——若虞小姐對我還算滿意的話,我們便挑個日子,把婚事辦了。

“尼瑪,這算不算求婚啊……太快了!”即使再回想了第二遍,虞錦瑟依然不敢置信。

下一刻,手機鈴聲再一次響起,接起來一看,原是莫婉婉。

“錦瑟,今晚你表現的怎樣?你們有沒有戲?”

“呃……”虞錦瑟醞釀著,如何用最低調的口吻,將最勁爆的話題丟出來——今晚她的戰績簡直莫名其妙的好!人家高帥富已經求婚了好麼!她這條相親中的鹹魚,歷經了百戰百敗,終於迎來了首次翻身仗!

這翻身仗太難得,以至於她激動地半天都沒組織好語言,那端莫婉婉見她沉吟不語,趕緊安慰道:“其實相沒相上不要緊,先撲倒睡了再說!萬一他喜歡你呢,那你們不就成了!”

莫婉婉的邏輯旁人永遠無法理解,虞錦瑟道:“那萬一人家不喜歡我呢?”

“不喜歡?”電話裡傳來莫婉婉得逞的奸笑,“橫豎你已經睡了他!怎麼著你都不虧!”

虞錦瑟:“……”

片刻,虞錦瑟從鹹魚翻身的亢奮中找回理智,道:“婉婉,那何先生是很好,但我仔細想想,又不敢要他啦,你知道的,我的身體有很大的問題……喂,婉婉,你怎麼不吭聲呀!喂喂……”

“呼嚕……呼嚕……”電話裡傳來鼾聲……

虞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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