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她正走在去圖書館的林蔭小道上。小路的兩側開滿了茉莉花,她抱著一本散著墨香的書,自斑駁的光影與幽幽的花香中,悠然前行——然而,霍地有個人影橫衝到她面前,渾身是傷,臉頰青腫,嘴角流血,衣服還撕破了幾個口子,她驚愕地道:“沐學長……你怎麼傷成這樣?”趕緊掏紙巾給他止血。

他按住她的手,臉上的傷痕還在流血,可那一雙深幽的眸子卻緊緊凝視著她,帶著某種異樣而狂熱的光,“結婚。我們結婚去。”

“你說什麼?”她被嚇了一跳。

“你不是喜歡我嗎?”他忽然牽住了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觸碰她,他的手微微的顫,像是帶著某種偏執,握得她的指尖生疼,“你願意嫁給我嗎?現在!”

她怔住,即便他現在傷痕累累衣冠不整,跟她腦海中未來丈夫求婚的場景截然不同,可她還是蒙了,巨大的狂喜感讓她覺得這是一場瘋癲而甜蜜的夢境,她顫著嘴唇,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願不願意?”他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又似乎有些懊惱,“不願意就算了。”

她見他要走,猛地衝過去攔住他,“我願意!”

就這樣,那個下午,她經歷了人生中最瘋狂的事,在不到二十一歲,還沒大學畢業的年紀,偷出了家裡的戶口本身份證,跟另一個算不上熟絡的男子,領了結婚證。

那兩張薄薄的紅本子,被民政局的接待員重重烙下一枚清晰的公章——自此,原本兩個各不相干的人,這刻起便被命運牢牢系在了一處,一輩子。

她拿著紅本子,覺得一切神奇而不可思議,快的像一場荒謬離奇的夢。他對她而言,從來便是一場遙不可及的追逐,而如今,他居然實實在在站在她面前,成為了她的丈夫,她陷入了從天而降的無邊狂喜中,興奮著,幸福著,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從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娶她。

……

領完證後,沒有結婚儀式也沒有酒席賓客,他帶她去了一家很小的首飾店挑戒指,她存心給他省錢,挑了一枚銀製的戒指,極普通的素銀款式,細細窄窄的,圈在無名指上,在燈光下泛出低調的銀光。價格她記得很清楚,九十八塊,還不抵她的一個鑰匙扣,可她卻滿足地像得了寶。

戴上戒指,她心情激動而緊張,誰知他說:“天晚了,你回學校吧。”

她目瞪口呆:“回學校?……不回家跟雙方父母說一聲嗎?”

他像沒看到她的驚訝似的,“我今晚的飛機,去英國,會離開兩年。”

她更加震驚,結了婚便立刻分離,這是什麼意思?想了想忽然覺得甜蜜,或許他心裡是有她的,他用結婚這個方式,無非是想證明他的心,於是她點頭微笑,“好啊,我在家裡幫你照顧外婆,你安心的去英國。”

“不用照顧外婆了。”他的口氣在一霎變得極度寒涼,像是深冬臘月的冰雪,隨後他扭過頭去,語調沒有任何的起伏:“外婆在三天前,已經過世了。”

她呆住,可再怎麼問,他始終不發一言,只是緊抿著唇,側過臉去,一眼也不瞧她。

……

他走後,她重新迴歸到往日的平靜,唯一不同的是右手無名指上多了一圈窄窄的銀戒,見證那曾經瘋狂而短暫的幸福。無數個夢醒時分的午夜,她摩挲著手上的銀戒,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一遍遍在日記本裡寫下那句話——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錦瑟思華年。

黑暗中,她將這五個字反覆呢喃,呼之欲出的氣息含在唇齒間,合著字眼微微吐納,心中的甜蜜,拉扯成綿綿的糖絲,滿的快要溢位來。

但她不敢跟他打電話,他似乎很忙,幾乎從未主動跟她打過電話,偶爾她撥國際長途過去,他也是嗯,嗯,知道了,然後迅速掛電話。

但她是體諒他的,他一向對待課業廢寢忘食,此後怕耽誤他寶貴的時間,她去電話的頻率降低了很多,除開過年過節通個話,其他都是發簡訊。

……

就在她以為日子會在等待中平靜度過之時,半年後,她的父母不經意翻出了那本結婚證。她素來嚴厲的父親,氣得臉色鐵青:“你真是反了!這麼大的事都敢背著父母!還是跟他!”

最後四個字格外耐人尋味,但她來不及多問,因為她父親已操起了皮帶,唰唰唰劈頭蓋臉就打,她父親是軍人出身,脾氣暴躁如火,她反抗不了,只能狼狽地滿屋躲,而她的母親見勢不好,一邊罵她,一邊拉架,為了幫她躲過父親的皮鞭,只得將她反鎖進了客房。

她靠在門後,捂著身上的傷,依稀聽到她父親在客廳咆哮,聲量大得玻璃窗都要震碎似的:“跟誰不好,偏要跟他!老子早就看出這王八蛋不安好心!早該把他打發走!”過了一會,似乎是她母親前前後後勸了好一陣子,她父親的情緒緩和了些,不再大聲咆哮,而是冷笑著:“這小子厲害得緊吶,居然將了老子一軍!”

……

接下來的一年多裡,她便在與父親的冷戰中度過。週一到週五她在學校,週末回到家中,她父親便冷著臉要鐵鞭伺候,開打之前雷打不動的一句話就是,“離婚,你跟他離婚,我就饒了你。”

她怎麼肯!他是她近三年的夢啊!輾轉著,希翼著,思慕著,那樣小心翼翼的期盼。那份喜歡,宛若一樽薄而透的水晶杯,太過珍貴,捧在掌心裡屏著呼吸呵護都還來不及,如何捨得摒棄!旁人又怎能懂!

她斷然拒絕,跟她父親槓上,“他到底哪裡不好?為什麼你不同意?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打死我也不離婚。”

如此幾次之後,她父親無法扭轉她的倔強,便採取了迂迴戰術——他凍結了她的賬戶,除了每個月給予最基本的生活費之外,再不給她半毛錢。

她第一次在與父母的對抗中感到恐慌和倉皇,她可以跟父母吵架大鬧,卻不能沒有錢。因為他需要錢。

英國的大學雖然給予他獎學金,卻只能供給學費,除此之外,他的生活費完全沒有著落,英國的消費水平那麼高,即便她知道他會去尋找兼職養活自己,但遠在異國他鄉,她不願意讓他吃這個苦。在她心中,他是那麼驕傲清高的人,她不願他低下驕傲的頭顱,去餐廳裡端盤子忍受著白人的頤指氣使,她寧願每個月從自己的賬戶上偷偷轉錢給他。

但如今,賬戶被凍結了,她沒有了經濟來源,走投無路下只得將自己貴重的包包首飾等變賣——這無疑是敗家而無腦的做法。沒多久被她母親察覺,將貴重物品全沒收了。無計可施的她,最後在莫婉婉的幫助下,找了一份英語家教的兼職,可一份兼職的錢遠遠不夠,她又接了一份送外賣和在商場發傳單的兼職,最累的一天,她陀螺一樣遊走在三份工作裡,足足工作了十六個小時沒歇一口氣。

那天工作結束後,她坐在馬路邊,整個軀殼像散了架,直直地要往地上垮了去。她斜靠著花壇,忽然覺得無比諷刺,她父親是g市有名的上市集團董事長,她是家裡的獨女,自出生以來,家裡捧著含著,保姆都有三四個,從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何曾經歷過這樣的磨難?

冷風吹過,臉頰被吹得發涼,她有些想哭。然而她站起身來,扶著欄杆一步步往前挪動著腳步,邊走邊對自己說:“開心一點,明天要發工資了,華年這個月的生活費有著落了。你應該高興!”

這般叨叨自語著,情緒果然好了些,十二點的深夜,四周街道全部打了烊,靜寂地像一座空城,料峭的夜風將她的薄外套吹得翩躚翻飛,她站在空無一人的站臺上,等著夜班車的到來,腦中滿滿都是那兩個字。

華年,華年。

……

沐華年歸來的那一天,是在她畢業的那年秋天。

來來往往的機場裡,隔著兩年的光景,七百多個日夜,她仍一眼便看到了他,他提著行李箱,一襲深咖色長風衣,依舊挺拔如昔,俊朗如昔,便連那副清冷淡漠的神態,都沒一絲半毫的改變,就是這樣的他,鶴立雞群地立在芸芸眾生之中,第一次讓她體會什麼叫風華正茂。這明明是極好的一幕,可她卻突然想流淚。

兩年了,兩年了,這不可觸碰的似水年華里,她與他,雖然只有夫妻之名,可她卻是如此如此地,喜歡他,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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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開雙臂,不顧一切向他奔去。

然而,即將擁住他的一霎,她猛地頓住了腳步。

沐華年的身後,露出一張女子的面孔。那女子俏生生立在沐華年身後,眉目如畫,粉腮帶笑。

季弘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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