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虞錦瑟回到家裡,已是夜裡十點多。

開了燈,不大的臥室即便被明朗的燈光充盈,仍帶著莫名的空蕩,來來回回只聽到自己拖著拖鞋的走步聲,啪嗒啪嗒迴響在傳堂而過的風聲中,孤寂如空城。

要洗澡,虞錦瑟去衣櫃拿衣服,路過壁櫃裡藏著的婚紗照,腳步慢了一慢。

簡歐風格的暖金釘珠相框,照片上的她,身著純白婚紗,捧著百合,笑靨如花,而她身側,沐華年筆挺的站立,一襲純黑的西裝襯出他的英姿卓卓——除開那張稍顯不耐的笑臉跟摟著她僵硬的姿勢。

虞錦瑟輕輕一笑,呵,當時拍婚紗照就應該看出他的敷衍,可為何自己還用一廂情願來麻痺自己,不要緊,沒關係,他愛不愛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他。

是的,她愛他,虞錦瑟愛沐華年。就像她在日記裡反反覆覆寫著的那句詩。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她拿起書桌上已蒙塵的日記本,翻開第一頁便是這句詩,雪色的紙張,墨色的筆跡,工工整整謄在正中,一字一畫,入木三分,恨不得要烙進心坎裡去。那厚厚的,即將散線的冊子,原是瀕臨淘汰的記錄方式,她卻固執地保留了下來,整整三百多頁,七年過往,她對他所有的愛戀,都被一撇一捺記載,任光影飛逝斗轉星移,亦無法抹去。

翻開發黃的第二頁,初次見面的場景自遠久的回憶中紛沓而出,大三的他以學生會主席的身份站在演講臺上,向新生致歡迎詞。

那日天高氣爽,暖色的陽光從翠綠的枝椏漏下,泛出一線金色的曦暉,映出他清雋的五官,雖然他的表情稍顯淡漠,甚至有些冷,全然沒有旁人發言那般積極熱烈——她卻陡然凝住了眸光,那一霎,就像武俠小說中描繪的神奇橋段般,她猶如被點了穴,完全不能動彈,只剩那雙瞪得大大的眼睛,移不開半分。他統共講了四分鐘,可她一個字都沒聽清,腦中傻傻地想起家裡硃紅楠木架上擺放的藍田玉,稀世的玉件立在琥珀色的夕輝光影中,稜角分明而輪廓優美,只沉靜置於一隅,便能掀起驚心動魄的美麗。

就這樣,十八歲的她,於一個秋日的清晨,邂逅了她的初次心動。

……

第二次見面,出乎意料的,是他找到她,她正在自習室,他招手讓她出來,她的心砰砰跳的似打了強心針,臉紅的快滴出血來,“沐學長,你找我?”

她還想說點什麼,可大腦一片空白——這簡直不像平日恣意張揚,口齒伶俐的她。

“虞錦瑟。”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神色淡而疏離,像是壓根沒正眼看她:“以後別再拿這些奇怪的東西塞我的抽屜。”

他話落,將手中袋子往地上一倒,譁啦啦全是各式各樣的禮盒——都是她送他的禮物,皆是不菲的名牌貨,最貴的一樣,抵他三年的學費。

禮物紛亂地跌在地板上,像是被遺棄的垃圾,她愣在那裡,聽見他用譏誚的口氣道:“我不知道你這種行為是在彰顯你的情意,還是在炫耀你的資本,如果這是你們富家女追求男人的手段,謝謝,我不需要。”

他轉身離去,而教室裡的男女生已透過透明的玻璃窗將走廊的一幕盡收眼底,男生們均帶著狎暱的神色,而大多數女生的冷嘲熱諷則來得更加直接:“哼,仗著有錢就了不起嗎?有個大老闆的爸爸有什麼好n瑟的,人家沐華年還不是半眼也不瞧她!”

教室裡的男生則不滿地道:“那沐華年有什麼好,山溝裡的貧農出身,學費還是政府資助的,也只有那副皮囊,能入了你們這些外貌協會的眼……”

……

第三次再見到他,在醫院的重症室外,她看著床上剛做完手術插滿了管子的老人,慶幸自己送錢來的及時。床對面的他正替老人細細地蓋好被子,在她轉身離開的霎那,他說:“謝謝你的七萬塊錢手術費,我一定會還。”他嘴裡道著謝,表情卻依舊淡淡地,沒有半分感激的模樣。

她不知如何回答,她本是好心幫忙,如今他一副欠債還錢的模樣,倒真像是她蓄意讓他欠自己的人情,於是連連擺手道:“不用還……真的……只要你外婆的病能好就行了……”生怕他不相信,她又補了一句:“反正我也不缺錢。”這話剛出口,她恨不得打自己的嘴,每每面對他,她的伶牙俐齒就不知去了哪,總是期期艾艾,說些沒有腦子的話。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看了她半晌,像是在鑽研她的表情,隨後他嗤笑了一聲,譏諷道:“有錢人就是闊氣!”又一字一頓,如承諾般道:“虞錦瑟,我一定會還的。”

後來見面的次數就多了,她成了醫院的常客,偶爾送錢續交住院費,偶爾提些營養品,將護士都弄糊塗了,以為她才是老人的外孫女,有次人手不夠直接喊他:“小姑娘,你外婆通不了便,得灌腸,快來幫忙!”

沒有親身經歷的人無法想象灌腸的過程,排便困難的老人在藥物的促使下,失禁地洩出一地的惡臭,濺了她半條裙子,所有人都條件反射的捂住了鼻子,唯獨她眉頭皺也沒皺,反而溫聲地安撫著老人:“外婆,忍忍,馬上就好了……”

下了課剛趕到醫院的他恰恰看到那一幕,他抿著唇,臉上仍是那抹清冷的神色,最終什麼也沒說。

……

再見到他,在大三的冬天,是她鼓起勇氣約的他。夜裡九點鐘,天下起了小雪,她撐著傘立在高大的梧桐樹下,橘色的路燈將她跟樹的影子齊齊投到純白的雪地上,很有幾分韓劇的唯美。這樣的畫面原本最適合女主角自傘下露出一截優美的側臉線條,面含憂鬱地遙望著搖曳的樹影,或者,鏡頭自梧桐樹冠的角度由上往下俯拍,女主伸出纖纖十指,在飄搖的簌簌白雪中,面帶憧憬的攤開掌心接住一瓣雪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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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很唯美,只不過現實中的女主角將這個美感破壞殆盡,她一直在用力跺腳,將潔淨的雪地踩得七零八落,還蹦著跳著呵氣搓手——她等了他快兩個小時,被寒風凍得受不住。

他來時正看到她在那跺腳,他似有些歉意,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柔和的表情,在她的印象中,他一直是高傲得近乎凌厲的,許是太過貧寒的出身,要麼就會讓人極度的自卑,要麼就會極端的自尊,而他是顯而易見的後者,除了勤奮到瘋狂的學業外,他習慣用淡淡的戒備,與周圍保持一定的距離,他最常見的姿勢,便是微擰著眉,抿著唇,神色淡然卻眸光冷峻。但奇異的是那晚,她在飄搖的雪花中瞧見他的目光,褪去了素日的疏離,浮出一絲柔軟及平和——也可能只是她的錯覺,不過是那昏黃的路燈太過柔和罷了。

見他來,她開門見山地說:“你安心的去英國,別錯過好機會。外婆我可以幫你照顧。”他被國外一所大學錄取,是他一直嚮往的國際頂級學府,而且還是在最高獎學金的情況下。

而他卻並沒有她想象中歡喜,方才難得的平和甚至莫名黯淡下去,他再一次顰眉,清冷而淡漠,“虞錦瑟,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趕緊解釋:“我不是同情,我只是想幫你。”

“那如果我一去不回呢?”

“那就不回啊。”她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靜:“如果國外更適合你,不回來可以理解。”

他的眸子閃過一絲訝異,一瞬即逝,下一刻他問:“你不是喜歡我嗎?如果我去了國外,你就不想我回來?”

他這個問題直白的近乎尖銳,按照往常,她定是要臉紅的,可她此時卻異常的坦蕩:“我是喜歡你,可喜歡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從未想過要得到什麼回報,更不會妄想你會喜歡上我,所以,你不需有任何負擔。”

沐華年似沒料到她如此坦率,迷濛燈光籠罩的梧桐樹下,他清癯的臉隱在樹影之中,看不見神情,唯見一雙幽黑的瞳眸深處,泛起一抹從未見過的情愫。

她看不懂他的表情,卻為自己今晚的直白大膽而覺得欣慰——她出門喝了兩口酒壯膽,免得又臉紅心跳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酒壯慫人膽,她既已豁出去說了這麼多,便索性說到底。她撿起地上的一片梧桐葉,唇角揚起一抹笑,道:“喜歡一個人,不就是要讓他快樂嗎?——沐華年,我只希望你快樂。”

她話落,拋開手中葉子,快步走開,走了很遠回過頭,發現沐華年還站在梧桐樹下。

渺渺茫茫的雪夜裡,沐華年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而後,他緩緩俯下身,拾起了她丟下的那片梧桐葉。

燈光與樹影將他的手指烘托的修長而細緻,指尖上,那巴掌大的樹葉色澤松黃,橘色的燈光將樹葉氤氳出幽幽的光輝。可她走得遠了,看不清他的臉,就如同,她看不清他那一霎投向她的眸光。

這次分別後,果然有很久沒再見到他。她想,他應該走了吧。然而不日後,她意外地再次遇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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