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便是要將過世的人葬入山林了。

偏僻落後的深山裡,還沒有接納火化這一思想,他們依然堅定著傳統的土葬,認為埋入祖墳是最好的入土為安。

棺木下地的那一刻,所有送葬的人放聲大哭。這是最後的道別了,一旦棺木入土,便意味著逝去的人,永生再見不著了。

眾人圍著墳冢痛哭流涕,被這情緒感染,虞錦瑟也紅了眼。她扭頭看看四周,哭的最慘的是王禮芳,她抱著墓碑,近乎呼天搶天,而她身後的沐華年,在悽哀送葬的人群裡,是唯一一個靜默的人。

他沒有流淚,一滴也沒有,依舊是那個表情,皺著眉薄唇緊抿,但虞錦瑟注意到,他緊扣著墓碑的指尖,滲出了殷紅的血。

……

送葬完畢後,一群人下山回到了村落。

夜晚,留下來吃飯的親戚朋友實在太多,屋裡不夠坐了,只能轉移到了院子,為了防寒,眾人燃起一堆熊熊篝火,鄉親父老圍成一團,邊吃飯邊烤火。

虞錦瑟吃到一半,一個嬸子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她,問:“華年呢?”

她還真不知道,送葬回來後她就沒留意過他,誰知嬸子又遞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飯菜,道:“他這兩天都沒吃下什麼,你去找他,勸他把這飯給吃了吧。”將虞錦瑟推走的一霎,那嬸子搖頭嘆息道:“哎,華年這孩子,嘴裡不說,可心裡苦呀。”

……

虞錦瑟找到沐華年的時候,他在後院的一個角落。

這裡約莫是以前放柴的位置,很偏僻,幾乎沒有什麼人來。沒有燈,光線很暗。

沐華年蹲在那裡,以虞錦瑟從未見過的姿勢。

在她的印象中,不管是正面還是背影,他從來都是挺拔著,孤傲著,隱含著一種迫人氣場的站姿。她從未見過他那個模樣,半蹲在牆角,雙臂微微抱著自己,彷彿是一個缺少溫暖與安全的孩子,在無人的角落裡,孤寂地蜷縮著。

虞錦瑟的心倏然感到壓抑,端了碗上前去,“嬸子給你盛的飯。”

沐華年似乎沒瞧見她,他垂著頭沉默了好久,驀地低低出聲,“第四次……這是第四次了……”

“喂!”虞錦瑟沒聽清,蹲下身湊近,“你說什麼?”

沐華年的聲音低而沉,幾不可聞,“我小妹,二弟,再到外婆,現在是我爸……已經有四個人了……”

虞錦瑟的心陡然一緊。

他在說,已死的人!

是了,王禮芳曾說沐華年是四代單傳,可其實,沐華年以前是有弟妹的,無非……都夭折了。

他年幼早夭的弟妹,他跳樓慘死的外婆,再到他重症不治的父親……他一次次眼睜睜瞧著自己的至親失去生命,一遍遍直視棺木的冰冷與墳冢的隔世。他的人生歷經了無數撕心裂肺,與多次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

旁人可以嚎啕大哭,可以盡情發洩,可他不會,那些絕望苦痛他從不流露,寧願將眼中淚,生生化作指尖血,埋於無人可見的陰暗處。

其實,他才是最可憐的人。

對比起他曾受過的苦,她的,不算什麼。

那一瞬間,她再也不記恨他從前的薄情寡義了,一絲半點都沒有了,便連季弘謠這塊傷疤,她都忘到了九霄雲外。她只怔怔瞧著陰影裡哀慼隱忍的男子,心裡滿滿地,唯有同情與憐憫。可她不曉得要說什麼去安慰,只能將手裡的碗湊得更近,“吃點東西吧。”

然而啪一聲響,瓷碗遠遠地摔了出去——他竟撥開了她的手。飯菜潑了一地,虞錦瑟的同情瞬間變成了氣惱,“不吃就不吃,餓死你算了!”

虞錦瑟走後不久,角落裡的男子將頭慢慢抵在冰冷的牆面上,須臾,他再一次自語,“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他笑了笑,蒼涼的話音瞬間落入蕭瑟的風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後院的風越刮越大,捲起地上的枯草,連綿飛舞。

沐華年的腳蹲麻了,他繃直身體,打算起身。然而視線卻在一霎頓住。

後院的門裡,走來一個小小的人影,夜色雖然幽暗,可從微微反光的淺藍羽絨服衣料可以看出,是虞錦瑟。

人影邁過門檻,前進幾步,腳步又緩了緩,好像有些遲疑,旋即她腳一跺,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怕他再趕她,噼裡啪啦一陣搶白,“姐不是同情你,姐是見義勇為!”她拍拍胸口,豪氣地道:“姐這個人實在是太善良了,見不得人家捱苦受痛!放在八點強檔裡純粹就是閒人馬大姐,寫進小說裡,我就是那擁有天使心的白蓮花女主呀,啊哈哈哈,姐真是喪心病狂的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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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的瞬間,她迅速閃到他面前,準確無誤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怔,沒料到她會主動觸碰他。

然而她已飛快地從兜裡摸出了一樣東西,輕快撕開,纏到了他的指尖——那是上午他扣住墓碑,出血的傷口。

“你不用太感動,其實我是利用你罷了。別看這些傷口都很小,可感染了破傷風你就得game over了。鴻華剛建立,tru-3還沒開發出來呢,我還沒賺夠一千個億成為中國首富,你如果掛了,我去哪再找一個你這樣聰明能幹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工作狂賺錢機器啊……”她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手中動作如行雲流水,四個出血的指尖被她一氣呵成纏好了創可貼。

做完這一切,她往後一退,一溜煙跑遠,邊跑邊回頭道:“得,朕擺駕回宮,愛卿跪安吧!”

“小心!後面有……”黑暗中,沐華年的聲音含著一絲急切。

小心什麼?倒退著一路小跑的虞錦瑟不明白,下一刻,嘣噔一聲響,她的腳絆住了什麼東西,緊接著她整個人往後一仰,倒插蔥般腳朝上頭朝下栽進了一個空著的大水缸裡。

“啊!!!!!!”深夜的後院,驟然傳來鬼哭狼嚎的慘叫聲。

……

本不是狹窄的房間,因為擠了十幾號人,顯得格外擁堵。

一群人圍在床邊,在“嘖嘖”的聲音中,或同情或唏噓或不可思議地看著虞錦瑟頭上的包。

包在額頭上,高高腫起,尺寸目測有5x5cm以上。

虞錦瑟耷拉著腦袋,欲哭無淚。位於額頭正中的大包,讓她看起來滑稽可笑,像年畫裡拄著柺杖頭長肉瘤的南極仙翁。

眾人七手八腳給她上完藥後,王禮芳將藥油往沐華年手裡一丟,“過一個小時再給她塗一次,記得必須輕揉一刻鍾,得把藥效滲進皮膚裡,不然會留疤。”

圍觀的人群離去後,想也不用想,門又被反鎖了。遠遠地,一個嬸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誰這麼缺德,把不用的糞缸丟在那……瞧把華年媳婦給磕的……”

房裡一直以為只是栽進了水缸裡的虞錦瑟霍然呆住,腦中嗡嗡地魔音繞耳般迴響著兩個字,糞缸糞缸糞缸糞缸糞缸……

裝糞的缸啊!!!!!!!!!!!

……

十分鐘後,慪得內傷的虞錦瑟拿起手機自拍了一張,將慘狀傳給莫婉婉。

其實她只是想表達一下鬱悶的心情,求句安慰而已,誰知半分鐘後,莫婉婉發來一條更令人鬱悶的訊息。

“——啊哈哈哈(配上猖狂無度的笑臉),虞錦瑟,你破相了!這回真的嫁不出去了!”

虞錦瑟刪掉簡訊,內牛面滿:“這是什麼朋友啊……”

莫婉婉的訊息再次發來:“——不要緊,老孃一定會幫你把何盛秋搞定!(一本正經而堅定不移的表情)剛才我在網上搜了,催情迷魂藥三十六塊錢包郵!保證藥效!我們分工合作,我負責買!你負責睡!哇哈哈哈(逼良為娼令人髮指的笑聲)……”

虞錦瑟的老淚愈發縱橫,“太喪心病狂了……”

發完簡訊,虞錦瑟抬抬眼皮,看見沐華年站在窗旁打電話,隱約說著什麼九重,什麼盛唐,什麼慕春寅,彷彿在佈置什麼計劃。

慕春寅她是認識的,盛唐的老總,娛樂圈裡隻手遮天的風雲大佬,也曾是s大的校友,當年與沐華年齊名,不過他是以家室和數不清的女人出名,沐華年則是因為勤奮出名。

見沐華年打完了電話,她好奇地問:“你跟誰打電話啊,什麼九重,盛唐啊,感覺你最近跟盛唐的慕春寅聯絡很密切啊。”

沐華年漫不經心地道:“有些事需要他協助,以你這智商,說了你也不懂。”

“喂,你這人怎麼人身攻擊啊!我這智商怎麼了?哪裡不好了,明明很活絡轉得很快好不好。”

沐華年神色淡然,“是,你的cpu執行速度很快,只不過是單核的,信息處理太多,會宕機。”

虞錦瑟:“……”

算了,還是不要理會這種嘴賤心黑的人吧,虞錦瑟閉上眼,靠在床上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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