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華年醒來之時,天已大亮,他瞧見身上蓋了條毯子。

回想起昨夜,她走了以後,他坐在冰涼的地上呆了許久。凌晨的時候,酒意上湧,那幾瓶酒的後勁終於霸道地顯露出來,他捂著胃吐了一番,最後抵不過酒精的侵襲,靠在床頭沉沉睡去了。

恍惚中,似乎有熟悉的身影走近,將一條厚厚的毛毯蓋在他身上。那一場溫暖,像一段羽絨般輕柔的夢境,染著她的呼吸與香氣,穿梭過浮世人生的喜怒哀涼,自夜半酒意燻然中悠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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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她留下的是一聲幽幽的嘆息,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無言緘默。

窗外光線明朗,床頭的男子迎著朝陽,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

……

到達鴻華國際十二樓之時,沐華年發現虞錦瑟沒來公司,便連每周五必須出席的例會都沒參加。

例會結束後,王秘書敲開了總經理辦公室,湊近沐華年,“沐總,果然不出您所料,九重那邊有動靜了。”

沐華年若有所思,“那就按計劃行事吧。”隨後補充道:“九重的人畢竟不是善類,這段時間,多派幾個人跟著她,但別讓她知道。”

那個她沒有指名道姓,王秘書卻已瞭然,“知道,保護虞總是您幾百年不變的方針,我哪會忘。”

過了會,王秘書輕輕皺眉:“沐總,恕我冒昧,九重的背後是縱橫g市y市的黑道,這麼棘手的力量,您當初為了虞氏跟它結下樑子,如今九重聯合強盛,我們腹背受敵,您這麼做,值得嗎?”

沐華年扭頭看窗外,神情淡然,“世上的事,哪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

王秘書想起方才會議室裡虞氏元老針鋒相對的那一幕,不滿道:“若不是您,虞氏早就完了,可他們卻沒有半點感恩之情。”

沐華年的回答風輕雲淡,“你覺得對,就堅定不移地執行,旁人的想法,無須理會。”

王秘書有些無奈,換了個話頭,“最近滿公司都在傳,您與季助理要訂婚的訊息,雖然是謠言,可說得有模有樣,您打算如何處理?”

“讓它傳。”沐華年不置可否,“傳得越遠越好。”

老闆的話,王秘書自然是會意的。自從兩年前開始,沐華年一直縱容外界盛傳自己與季弘謠的事,小道消息傳得越曖昧,他越樂見其成,彷彿蓄意放煙/霧/彈,迷霧重重下別有深意。從前王秘書不懂他的心思,如今明朗後很是感慨,“沐總,您用心良苦啊。”

“能怎麼辦?”沐華年苦笑道:“九重跟強盛時刻都在找我的軟肋,沒擺平對手之前,我不能再讓她暴露。”頓了頓,又是一聲笑,幽深的瞳仁裡盈滿決絕,“兩年前的事,絕不能重蹈覆轍。”

“沐總,那件事您就別再自責了,您也不願意虞總受傷啊。”王秘書見主子表情有變,趕緊轉話題,“我覺得九重強盛的事,您最好跟虞總講講,不然她什麼都不知道。”

沐華年搖頭,道:“若讓她知道,有人會跟蹤她綁架她甚至謀害她,她還會正常過日子,還會開心嗎?”

沉默半晌,他望向遠方,低聲道:“人心險惡,我寧願她永不知曉。”

……

王秘書退出總經理辦公室之後,向各部門傳達總經理剛下達的命令——四點整的會議取消。

經過行政部的時候,不經意遇見季弘謠,季弘謠攔住他,一張俏臉端著笑:“王秘書,好端端的,四點的會議怎麼突然取消了?”

王秘書客氣地答:“沐總臨時有急事要外出一趟,所以取消。”

正說著,張熙從走廊經過,見到季弘謠,笑道:“季特助,前陣子不聽說你要訂婚了嗎?那上千萬的婚紗跟鑽戒怎麼還不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啊?”她雖然不曉得虞錦瑟與沐華年從前的事,但一向不喜歡季弘謠的德行,逮到機會總想刺一刺對方。

季弘謠笑容一僵,緩了會道:“華年爸爸生病了,這陣子沒時間挑,不過為了表示誠意,昨天他送了套房子我,在g市頂繁華的地段,房價貴到一般人根本買不起。”

張熙一怔,“送了房子你?”

季弘謠洋洋得意,“對呀,就昨天飯局,當著別的公司老總都在場之時,他將房子鑰匙親手交給我的呀,大家都看到了呢!”見張熙不說話,她佯裝親熱,“張助理要不要跟我去房子瞧瞧,也好給房子的裝修提點意見是不是?”

說罷,她炫耀似的輕笑一聲,挺胸扭腰,踩著高跟鞋優雅地去了。

張熙瞅著她的背影癟嘴,“呸,綠茶婊!胸部甩得那麼厲害,當心下垂!”

走廊那側,王秘書掛著看戲般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道:“這季弘謠啊,李代桃僵還猶然不知,哎,該說她可悲還是愚蠢呢?”

“房子?”王秘書想了想,道:“沐總這一手移禍江東,高啊!”

……

下午四點半,沐華年找到虞錦瑟的時候,她正在公司附近的公園看風景。天氣陰沉,似又有冬雨將至,以往浩瀚的蒼穹被雲層壓得極低,厚厚的積雨層呈現一種丹青暈開的蒼青色,讓人聯想起“天青色等煙雨”這樣詩意的字眼。

她倚坐在長椅上,背後是蔥鬱的花園,院內開滿了黃澄澄的金盞花,金盞花眾星拱月似地擁著一株臘梅樹,正值臘梅的花期,鵝黃的細小花朵簇簇盛放,如霞似錦地點綴了滿樹,大有轟轟烈烈開到茶蘼的架勢。

長椅前面,是一片湖,湖水瀲灩,籠在這朦朧的陰天裡,竟有些波光浩淼,煙雨濛濛的意味,宛若一幅潑墨寫意的山水畫。

椅子上端坐的人聽見腳步聲,轉頭看了看來人,並無絲毫訝異,只淡淡說道:“你來了。”

這一聲話,原只是簡簡單單三個字,可她這樣清清淺淺問出來,卻又同往日的嘲諷譏誚或針鋒相對截然不同。那輕幽的聲音,隔著霧蒙而盪漾的湖光,像是穿越了千山萬水,歷經光影流年姍姍而來,沐華年心頭倏然一漾,彷彿時光流轉,他又回到那個曾經紛飛的雪夜。路邊橘色的燈光昏暗斑駁,她撐著傘,立在簌簌搖曳的梧桐樹下,等了他許久許久,待他走來,她再歡喜,無非也就是這樣一個輕淺的笑意:“你來了。”

他頷首,有什麼情愫在心頭止不住地翻騰,像是這微風中的一汪湖水,靜不下來。他緩了一會,終於開口,“怎麼在這?”

她神態自若地看著湖面:“這裡,可以讓我的心保持平靜。”

他跟著一起將目光落在湖面上,耳畔又聽見她輕輕喚他,“華年。”

他一愣,扭頭去看她。記不清她有多久沒再這樣,溫聲喊他的名字。依稀還是那一年,她送他上飛機,臨別之時,她踮起腳,附在他耳邊,一字一頓說:“華年,我等你。”

華年,我等你——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那一句話還猶然在耳,卻已經物是人非。

好久,他應了一聲:“嗯。”

“對不起。”她說,視線仍是落在湖水上,聲音平和的一絲起伏都沒有。

他清冷的臉露出稍許愕然:“你說什麼?”

她抿著唇,彷彿忖度了許久,但表情卻極真摯:“我為我父親曾經給你造成的傷害道歉。”

她從未用過這樣鄭重其事而嚴肅的態度跟他講話,沐華年一時有些驚愕,“你道歉做什麼?”過了會,他又道:“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是啊,這麼一說。”她說道:“我們扯平了。”

沐華年弄不懂她的意思,眉頭習慣性地皺起,“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了一晚上。”虞錦瑟道:“我想說,人活著不能太累,雖然我們家欠你人命,但你也欠我們家很多,你我之間確實有太多的恩怨,可為了大局著想,我覺得,咱倆再這麼對著恨也沒什麼意思,與其彼此傷害,不如選擇諒解——我釋然過去你給我及我們家的傷害,也希望你,淡忘我們家曾給你的傷痛。”

她慢慢說著,神情平和而恬然,周身煙雨風景仿似一霎定格下來,安然靜謐的湖光秋色中,她的神態褪去了這大半年對他的戒備與芥蒂,更沒有從前痴迷的愛戀,彷彿大徹大悟,參透放下,這樣的她竟讓沐華年覺得有些不適應。過了會,他說:“你這樣想,很好。”

虞錦瑟靜默片刻,道:“那麼,今天就徹底做個了結吧。”

她話落,從口袋裡掏了掏,扯出一根銀色的細鏈子,上面懸掛著一枚銀色的戒指,磨砂的戒面,穿插有六芒星的雕花,極簡單尋常的款式。她自嘲一笑,“今早不小心從箱子裡翻出這個老古董。”

沐華年瞳仁倏然一緊——那戒指,是他們結婚那天,他買給她的。

一剎那百味陳雜,卻見她對他展顏一笑,口氣卻從未有過的客氣而官方,似乎有什麼,再與從前不一樣了,“沐總,從今往後,我們就只是單純的合夥人了,再也沒什麼愛恨。至於這個尷尬的戒指,丟了。”

她話落,眼神從未有過的決絕,手用力一揮,戒指化作一道優美的銀色弧度,向前方落去,而一旁的沐華年,在她丟擲戒指的瞬間,手臂動了動,似乎想攔,卻沒有攔住。

虞錦瑟站在湖畔,靜靜看著戒指落入湖中,水花都不曾翻起——終於,那曾經承載了無數愛戀與思念的信物,就那樣,永遠化作告別式。

就如那七年的過往與愛恨恩怨。

一了百了,不留分毫。

從此,她要全心全意在乎的,只有虞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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