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強自作鎮定狀,其實池玉心中早已緊張得半死,掌心都出了汗,只能緊緊攢著,努力挺直腰背,不肯露出半點軟弱之態。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深知面對似張賓這等囂張跋扈慣了的紈絝子弟,最是軟弱不得,她一軟,對方便要得寸進尺,但也硬頂不得,她若硬了,這紈絝子面上掛不住,惱羞成怒,真下手打死人也是有的。

這等事,並非她豈人憂天,實是鄰里幾個莊子都發生過的。這裡雖是鄉下,但有林有山,景色亦不錯,時常有城中富家子弟結群成伴的縱馬橫行,或狩獵,或踏青,或遊山,踩踏莊稼的事時有發生,卻無人能管,那些人哪個背後沒有強硬靠山後臺,若有莊戶看不下去出來指責,逮著了便是一頓毒打,運氣好的,在床上躺十天半月,運氣不好的,枉送一條性命,都無處喊冤。

她只能不軟不硬的應付著,期望見到滌塵後,能有法子將這紈絝子給打發了。才走到半路,便見遠處一群人奔來,領頭的,正是滌塵。

“池姨娘。”

滌塵快走幾步,將池玉擋到了身後,然後才望向騎在馬上的張賓,那張清俊的面容便冷了下來。

“原來是張家五少爺。不知五少爺為何要為難我家姨娘?”

對張賓,滌塵的態度比齊鳴強硬了許多,雖然年紀不大,但他是大少爺身邊的心腹,自十歲起就跟著大少爺出入各種場面,面對張賓這樣囂張跋扈的紈絝,他要鎮定得多。

“喲,竟然是滌塵呀,許久不見,出落得越發討人喜歡了。”張賓大笑起來,“行,我也不為難她一個女子,原是小表嫂說要斟酒陪罪的,你既然替她出頭了,那就讓你給本少爺斟酒。”

滌塵冷著臉,打量一下雙方情勢,自己這一方並不佔優,只得忍了這一口氣,道:“五少爺大量,小人自然領情,這便給五少爺斟酒陪罪。來人,拿酒來。”

便有家僕立刻奔回池家,不多時便捧了兩大罈子酒來。

“怎麼,讓本少爺在這路邊上喝酒,滌塵,你就是這樣斟酒陪罪?”張賓板起臉,一副要發飆的前兆。

滌塵也不理會,徑自開啟酒罈,道:“此處風景甚好,天高地遠,禾青花黃,遠有青山白頭,近有潺潺碧水,正適合暢飲舒懷。五少爺愛喝酒,小人不敢讓您獨飲,便在這裡相陪,這一罈子酒,是小人的,另一罈子,五少爺您自便,不限多少,只管盡興。這莊子裡頭雖然沒有金屋玉床供五少爺歇腳,酒卻是管夠的。”

說著,他舉起一罈子酒,仰起脖子便灌了進去,直看得一眾人眼都直了,即使是再不懂酒的人,光聞著這濃烈的酒香,便也知道罈子中裝的都是烈酒,平常人吃了一二兩,便是多的了,這一罈子,少說五斤,一口氣吃下去,醉死人也是有的。

張賓的臉色迅速陰沉了下去,看著這個曾經被自己逼到痛哭流涕的清俊小子,竟然用一罈子酒就把自己堵在這裡進退不得,心中一口氣呼不出,咽不下。當著齊府這麼些人的面,這酒,如果他不喝,就是他怕了一個小小的僮子,傳出去他張五少爺的臉往哪裡擱?如果他喝了,五斤烈酒,不死也醉數日,今天來這破莊子的目的就達不到了。

“啊,滌塵哥哥好厲害!”

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拼命給滌塵鼓掌。

池玉原被幾個家僕擋在身後,視線被擋,這時忽然聽到聲音,連忙從一旁探出頭,驚道:“芙蓉,你怎麼過來了?”

芙蓉繞過張家一群人,撲到池玉的身邊,紅著眼圈道:“姨娘,不管遇到什麼危險,奴婢絕不離開您。”

池玉心中一熱,摸摸她的頭,道:“你過來了,那齊鳴他們三人怎麼辦?”

“有水荷姐姐照顧呢。”芙蓉撇著嘴,又看向滌塵,眼中露出崇拜之色,“滌塵哥哥好厲害,喂,張家那個什麼登徒子少爺,你怎麼不喝?怕了吧……不敢喝就快快走開……”

張賓本有些猶豫不絕,被芙蓉一激,頓時就大怒,他堂堂的張家五少爺,什麼時候竟然被一個小丫頭瞧不起過。

“好,很好,滌塵你長進了,本少爺就看你有多大的酒量,這一罈子酒,本少爺也賞給你,喝光它,本少爺轉身就走,喝不光,就別怪本少爺任意妄為,我倒要看看,齊大的這個女人有什麼本事,能讓齊大把你這個心腹寶貝派出來給她擋災。”

聽出他證據中的瘋狂之意,池玉臉色大變。

砰!

滌塵已經喝乾一罈子酒,將酒罈砸在腳下,也不吭聲,伸手就抱起了另一罈酒。五斤烈酒,就算邊喝邊灑,至少也灌下四斤,他一張白臉現在已經變成了紅臉,皮膚下彷彿有火在燒灼,看得池玉面露驚色,真怕他下一刻就會燒了起來。這還是一個孩子呀……滌塵的年紀,比她還要小一、二歲。

“夠了,滌塵,別喝了……”

池玉上前幾步,試圖從滌塵手中搶下酒罈,卻聽滌塵嘶啞著嗓子道:“別過來。”

立時便有兩個家僕攔住了她。

“放肆!”

池玉深吸一口氣,拿出姨娘應有的派頭,厲聲喝道:“退下。”

那兩個家僕被喝得一怔,腳步一頓,池玉已越過他們,一手奪過了滌塵手中的酒壇子。

“五少爺,您大人大量,是婢妾得罪在先,這陪罪酒,理應婢妾來喝。”

說著,她舉起酒壇子,便吞下一大口去。烈酒入喉,彷彿一團火燒到了心,一路往腹中去灼去,她幾乎被燒出了淚,卻強忍著,又灌下去一口。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那糖水般的蜜酒,灌下幾碗尚且會醉,何況這真正的烈酒,她要在自己醉倒之前,把酒全部喝下去,只有這樣,才能逼走張家五少爺。她不信,這個囂張跋扈的張家少爺,真的就一點臉面都不要了,非要為難她到底。

滌塵摔倒在地上,烈酒已經把他燒得全身無力,撐了幾下,都沒能起身,還是旁邊兩名家僕趕過來將他扶了起來。

“池姨娘……”

他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望著池玉柔弱中透著剛強的身影,眼中卻有了一絲敬佩。這酒是莊中人以土法釀製的,究竟有多烈,只有喝過的人才知道。

池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這大半罈子的酒給喝光的,彷彿一團又一團火落入了肚子裡,燒多了,也就不覺得有多難受,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酒,她才覺得天旋地轉,手一鬆,酒壇子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五少爺,婢妾失禮了。”

她甚至還能為酒罈失手落地而向張賓再次陪罪,儘管,她的眼前,此時已經是模糊一片,看什麼都不清楚了,耳朵裡甚至嗡嗡作響,連聲音都快要聽不清了。

一雙小手扶住了她,鼻尖處傳來的淡淡桂花油的味道,是芙蓉。這丫頭今日總算機靈了一回,池玉在心中籲了一口氣,將身體的重量大半都放在了芙蓉的身上。

不知道是誰又說了什麼,也許是滌塵,也是許哪個家僕,也許是那位張五少爺,池玉只能聽到有男子的聲音在說著什麼,卻什麼也聽不清,她努力地試圖讓眼前變得清楚一點,卻始終沒能成功,最終,她感覺到地面在震動。

是馬在奔……他們騎著馬離開了。

心中一鬆,她再也堅持不住,緩緩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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