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水荷臉色有些微紅,眼中帶著幾分興奮,“滌塵,是滌塵小哥兒親自送您回去掃墳,這一定是大少爺吩咐的,除了大少爺,哪個敢支使他。”
池玉心情有些複雜,大少爺這樣做,讓她無所適從。這個男人到底是什麼心思?一時遠,又一時近,一時疏,又一時親,一時冷落,又一時恩寵,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是他的心,更令人難以捉摸。
馬車出了城,速度陡然加快。就在這矛盾的心情中,池玉很快就回到了生她養她的那個莊子,此時,天色尚明,夕陽餘輝映得天邊一片金紅。
莊子口,莊頭曾老根已經迎侯多時,旁邊,立著的是她的二叔二嬸,後面還跟著一些看熱鬧的鄉親。早在昨日,他們就已經得到了池玉要回鄉掃墳的訊息,哪裡敢怠慢,先讓池旺去接,自己又一早就等在了莊子口。
往日無依無靠的黃毛小丫頭,如今已經是主家大少爺的姨娘,看這回鄉的架勢,哪裡像個賣進去的婢妾,分明是個寵妾的排場。二叔和二嬸難抑興奮的心情,笑得臉上都開了花。
池玉早已經悄悄地掀開青帘,看到了外面的情景,熟悉的村莊,熟悉的人,甚至連風中傳來的青草香味,也熟悉得讓她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她放下青帘,努力平復情緒,不想讓自己的激動暴露在別人的面前。
“你是莊頭?”滌塵的聲音在車廂外響起。
“是,小老兒曾老根,給小哥兒請安。”
莊頭曾老根也是給侯府送過糧租的,雖然不知道滌塵是誰,但一看這個小哥兒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一身衣著打扮,竟比城裡許多中等門戶人家的少爺還氣派幾分,又是第一個上前來說話的,便知道是個有身份的,十有八九就是大少爺身邊得力的人,態度自然就畢恭畢敬。
滌塵點點頭,目光在二叔二嬸的身上一掃,皺眉道:“他們是?”
至於後面那些明顯是看熱鬧的鄉親,他直接就忽略了。
曾老根忙又答道:“這是池家人,池姨娘自小便是他們家長大的,今兒池姨娘回鄉,所以小老兒便讓他們一起來迎接。”
滌塵板著一張清秀的臉,道:“既是池姨娘的親人,便也罷了。前頭領路。”
說話間,莊子裡又有不少人看見了莊口的情形,紛紛擁了過來,與原本就待在莊子口看熱鬧的人擠在一起,把一條小路堵得難以通行,看得滌塵眉頭又皺,不耐煩道:“天色不早,池姨娘一路勞累,還需早些休息。”
曾老根是個懂得察顏觀色的,知道他心中不滿,連忙對著圍上來的人道:“幹什麼,幹什麼,家裡都沒活兒要幹了?都散了,散了……”
莊頭在莊子裡還是很有威懾力的,曾老根這一趕人,莊子裡圍上來的人便各自散去,只是無人走遠,三五聚在一處,竊竊私語:“池家生了個好女兒啊……”
“這下子池家兩口子可是揚眉吐氣了……”
“就是,早知道這樣,生兒子還不如生女兒好……”
池玉的二叔二嬸都是無膽的,在滌塵面前,連個大氣兒也不敢喘一下,此時都跟在馬車最後,隱約聽見了莊人的私語,忽地就覺得揚眉吐氣,腰也直了,腿腳兒也有勁了。
“你妹妹這回……可真是替我們池家爭口氣了……”二叔抓著池旺,喜不自甚,禁不住就有了別的念想,“一會兒你多巴結著那小哥兒。”轉頭又對二嬸道,“往日你對玉兒多有不對,回頭給玉兒陪個不是。”
二嬸原也沾沾自喜,這時忽聽二叔這樣說,頓時不樂意了,道:“怎麼著,她風光了,我這個做長輩的,就不是人了?”
“糊塗。”二叔斥道,“你懂什麼,看玉兒現今這風光,便知她必是受寵的,旺兒這麼大了,整日裡還是遊手好閒的,沒個活計,家裡連個媳婦都說不上,你巴結好玉兒,回頭讓她吹吹枕頭風,給旺兒安排個有油水的差事,這十裡八鄉的,只怕那些沒嫁人的黃花閨女,都得求上咱們家來。”
二嬸被他這麼一說,頓時省過神來,一拍大腿,道:“是這個理兒,旺兒他爹,還是你腦子轉得快。”
二叔得意的笑笑,卻沒注意到自家兒子一張黑沉沉的臉。最疼愛的妹妹回來了,可是前呼後擁的,他竟連上前問候一句的機會也沒有,池旺的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
回來了。
站在籬笆圍成的院中,池玉環目四顧。院中很整潔,顯然是精心收拾過了,原本的三間草房都修葺過,後院還新砌了兩間瓦房,草房修葺的痕跡已經舊了,但瓦房卻明顯是新的,想想當初賣身的二十兩銀子,又想想過年時自己讓人捎回來的銀子,她心中自然有數。
“玉兒啊,進屋,你的房間都已經收拾好了,看看可還喜歡。”二嬸湊過來巴結。
“我的房間?”
池玉似笑非笑,瞅了二嬸一眼,轉頭望向了柴房。池家的柴房,連著灶臺,三面以乾草圍起,一面敞開,自己以前的住處,就是在柴房裡隔出一小塊地方,用布簾子擋了,直到出嫁的那一日,才有幸進了主屋梳妝打扮。
二嬸被她一望,心裡突然就咯噔一下,背心溼了一片,心中暗暗嘀咕:這丫頭片子,攀上了高枝兒,便神氣起來了,這眼神兒望人,跟針刺似的。
“咳……”二叔輕咳一聲,“玉兒啊,你也知道,家中簡陋,又收拾得倉促,還好年初時新砌了兩間屋子,咳……先進屋吧,別讓大家都跟著你站著。”
池玉這才進了屋,在堂中坐下。
九媽媽領著四個媳婦子,手裡各自提著全新的被褥、水盆、杯壺等傢什,徑自去了後頭新砌的屋子。二叔向二嬸遞了個眼色,二嬸會意,忙追在九媽媽的背後去了。
池玉只當沒看見,道:“二叔,近來身體可好?”
“好,好……”二叔呵呵笑著,“自你嫁了,二叔一直擔心你,也不知你過得慣不慣,只是主家那等的門第,我和你二嬸也不好上門看你,過年時收到你讓人捎來的銀子,才知曉你在府中過得好,二叔也就放心了。”
“有勞二叔惦念。”池玉彎了彎腰,又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眼下時辰不早,我想先給娘掃墳,就不陪著二叔了。這次我回來,府中給莊子裡送了些禮物,就在外頭的車上,就請二叔和滌塵小哥幫著分給大家。”
說著,她便扶著水荷的手起身,芙蓉提著一籃子香燭紙線,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對於她的決定,滌塵沒說什麼,只是一揮手,四個家僕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二叔兩眼死死盯住那兩車禮物,面上笑開了花,池旺想要也跟過去,被他一把抓住,拉到滌塵的面前,點頭哈腰道:“這位便是滌塵小哥了嗎?小人池二,這是我兒子池旺,小哥有什麼吩咐,儘管對這小子說。”
滌塵笑笑,道:“不敢有什麼吩咐,還是請二位跑一趟,讓莊中每戶出一人,過來領取禮物,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一些布匹茶葉、吃食果品等小玩意兒而已。”
聽得居然每戶人家都能領到一份禮物,這個小小的莊子,一下子轟動了,直將池家圍得水洩不通,紛紛感嘆池家這回是真的發達了,言語間免不得就多了幾分巴結之意。
此時,池玉帶著水荷、芙蓉已走到莊子西頭,那裡是一片墓園,她的父母,便都葬在這裡,一年不歸,墳頭早已經長滿了青草,在風中搖曳,點點黃花隱沒其中。
眼淚,突然便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