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耦生坐在窗邊上,旁邊是桌案,桌案上放著一本書,顯見他剛才正倚窗看書,見自己的兩個姨娘進來,神色一如以往的肅穆,揮揮手示意她們坐下,然後才道:“可有事?”
屈姨娘捂唇而笑,道:“無事便不能來看看大少爺麼?”
齊耦生橫瞪了屈姨娘,竟也沒有生氣,隨口應了一句:“我很好。”
池玉聽得這一句一答,雖然簡短,卻是極親密的語氣,不是親近之人,絕說不出這般話來,心中頓時有些五味呈雜,她原以為大少爺對任何一個女子都是一般的冷漠,如今想來,竟是她誤會了。卻哪裡知道,屈姨娘自幼就跟在大少爺身邊,論年月,比柳姨娘還早了幾年,可算得是與大少爺一起長大,情分自是不同一般。
屈姨娘拉了池玉的手,冷不防將她推到大少爺身邊,笑道:“大少爺好,婢妾是瞧出來了,只是池妹妹有些不好,不知大少爺瞧出來沒有?”
池玉頓時大窘,屈姨娘推得用力了些,害得她站不穩腳,差點倒入大少爺的懷中,虧得大少爺伸手扶了她一把,才免了她落入更窘迫的境地,站穩身體後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只覺得被大少爺碰觸到的地方陣陣發燙,面紅耳赤道:“屈姐姐,你胡說什麼,我、我……婢……婢妾什麼時候不好了?”
她慌亂得連怎麼自稱都幾乎忘了。
齊耦生的目光在池玉面上頓了頓,柔和了一些,隔了片刻方道:“有什麼事兒,直說無妨。”倒是讓他猜出來,池玉必是有事求他來了。
屈姨娘這時反倒不說話了,只是笑嘻嘻看著池玉。
池玉慌亂了一陣,倒底還是漸漸平靜下來,只是面上潮紅一時半會兒還退不下去,因此不敢抬頭,垂首低聲道:“婢妾想在十五那日,到家廟中去。”
齊耦生定定地盯著她看了許久,緩緩道:“我倒忘了,你是有佛緣的,這等子小事,日後不必次次來問,逢每月初一十五,只要府中無事,你可自便。”
池玉不料他竟然如此爽快應允,不由得怔了怔,心中忽想到屈姨娘說大少爺是極寵她的,莫非不假,口中卻又道:“婢妾還想順道往市集中購份禮物,恭賀大少爺與碧洗姑娘成禮之喜。”
齊耦生皺起了眉,沉吟不語。
池玉偷偷看了他一眼,心中狂跳,只覺得大少爺大概是不想讓她去市井之中,忙又道:“是婢妾非份之請,請大少爺寬恕。”
齊耦生看了看她,見她惶恐之色不加掩飾,心中略有不快,看不得自己的女人這般謹小慎微的模樣,也知她出身小戶,素日有些艱難,手上連件體面的禮品也拿不出,就有心給她面子,便道:“什麼了不得的事兒,便讓你這般費心,市集不必去了,那裡能買到什麼好東西,沒的丟了我侯府的臉面,這留雲軒西廂中便藏有不少物什,佔著地方還日日要人打掃,你自去挑一件閤眼的做禮便是……唔,放著也白放著,喜歡的多挑幾件便是,除了做禮,剩下的留著自己使。”
池玉目瞪口呆,從大少爺這裡挑一件東西,再送給他納的新妾,這、這……算什麼事兒?心中雖然備感怪異,但面上卻不敢流露,忙屈身道謝。
大少爺也不羅嗦,喚了滌塵進來,讓他帶池玉到西廂房裡去挑東西。屈姨娘也不多留,隨著一併起身,笑盈盈對著大少爺一福身,便退了出來,走在池玉身邊,附耳道:“大少爺珍藏之物,件件珍品,哎呀,可真是心疼死姐姐了,平白便要便宜了宮中出來的那位,妹妹可得多挑幾件才成,留一件給姐姐,不枉姐姐為你費了這許多心……我說妹妹深得大少爺歡心,可曾騙你不?”
池玉心中忐忑,半是疑惑半是歡喜,卻是無語以對。
西廂房裡收藏的物什很多,堆得滿滿的,因日日有人清理,倒也不雜亂,只是大多是些字畫、書籍,還有少部分的擺件,剩下一些賞玩的物品確是極少了,只擺了半個多寶閣,還空了一半,放了些雜物。池玉不知字畫珍貴,只是見那半個多寶閣的賞玩之物,非金即玉,件件顯得價值不菲,便不敢挑了,想取幾件字畫,一件做禮,剩下的留著自己掛在屋裡,也顯得雅氣些。
不料屈姨娘一把拉住她,笑道:“妹妹眼力勁兒倒好,一準兒便奔著最珍貴的東西來了,這些字畫,件件出自名家之手,千金難求,書籍更是罕見孤本,那碧洗姑娘不過一聘妾,受不得這樣的禮,你撿些俗物送她便是。”
池玉這才知道自己見識淺了,感情這些紙上的東西,比那金的玉的還珍貴,面上訕訕的,不禁有些羞窘。
屈姨娘知她臉薄,便又笑著在字畫裡面挑了挑,撿了兩幅出來,道:“這兩幅且拿著,都是大少爺自個兒畫的,你留著一幅,送一幅於我,妹妹可捨得?”
池玉臉色又紅了,偷眼看了那兩幅畫,一幅是燕子銜泥,一幅是傲霜紫菊,落款皆是“乞仁園主”,硃砂印章極是好認,跟那幅春居圖的落款一般模樣,果真是大少爺的手筆,想是得意之作,因此也收在了這西廂房中。池玉本就喜愛菊花,此時見了那幅紫菊圖,更是喜愛之極,雖被屈姨娘調笑得心中滿含羞意,但到底捨不得這幅紫菊圖,低頭默許了。
滌塵在旁邊看著,口中笑道:“二位姨娘好眼力,這可是大少爺最喜愛的兩幅圖,因此才收了來,日後大少爺再想鑑賞,便只得去二位姨娘的院子了。”
池玉一聽,更羞。
屈姨娘卻笑道:“那就承滌塵小哥的吉言,我要在院裡日日盼著大少爺來了。”
說笑間,便走到了多寶閣前,池玉眼瞅著這些東西件件皆是珍品,一時不知挑哪件好,求教似地看向屈姨娘,奈何屈姨娘對這些東西的鑑賞能力也有限,便很乾脆地對著滌塵一招手,道:“滌塵小哥,這些想來都是大少爺的心愛之物,咱們不懂也不好亂拿,免得挑去了最珍貴的,大少爺回頭又心疼,你便幫著撿一件最差的,讓池妹妹應付著做了禮便成。”
滌塵道:“放進這屋裡的物什,哪一件不是大少爺的心頭肉,哪有什麼好的差的。”說著,他倒真在架上挑撿了一番,最後取過一尊紫檀木雕的送子觀音,遞給池玉,口中道,“即是為大少爺納妾之喜做禮,這尊觀音像倒也應景,池姨娘瞧著若是滿意,便取了吧。”
池玉一想,這送子觀音果然應景,心中雖有些酸意,到底還是接下了,謝道:“果真是應景的,滌塵小哥好心思,多謝了。”
拿完了東西,再轉回去向大少爺道謝。齊耦生見她只取了一尊佛像和兩幅畫,覺得太少,不夠給她長臉,便讓她再取幾件來。
池玉受寵若驚,倒是惶恐了,但見齊耦生臉色不太好,也不敢拂他的意,只好轉回去又取了三、四件珍玩,再來謝過,見齊耦生滿意了,這才告辭離去。
屈姨娘沾了她的光,得了一幅燕子銜泥圖,心中已是滿意,見池玉身邊沒帶丫環,手上捧著幾件東西極不雅觀,便喚了自己的貼身丫頭安香來,幫池玉拿著。池玉忙又謝過,這才帶著安香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她心中極喜那幅紫菊圖,不忍放下,走幾步路便要展開看一眼,一時不曾注意到周圍,直到安香喚了一聲“池姨娘,前面有人過來了,快快避讓”,她才猛然驚醒,下意識地往旁邊小徑邊一讓,不料旁邊竟是一叢花,衣袖被花枝一勾,頓時動彈不得,她吃了一驚,手一鬆,那幅紫菊圖也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