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公雞一打鳴伊瀟便催著枕邊人動身去見她那命苦的老丈人,她還不清楚楚旋的脾氣,就是死端著架子,其實心裡比誰都著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陳亞倫再怎麼不是都是她謝楚旋的父親,血濃於水這是天性……

車子駛到陳家大宅,伊瀟也見著了聞名已久的雪姨,就是陳莫聰她媽。一聽雪姨這稱號伊瀟就不由得就跟某瓊瑤劇裡尖酸刻薄,惡毒潑辣的後媽聯想到一塊,傳聞似乎也是如此,這女人厲害的狠,連自個兒子都畏懼她三分,聽說還打過楚旋一耳光,遂在剛見到真人之時,伊瀟是處處提防著那惡毒老太婆的奇襲。

然而事實證明伊瀟是三流電視劇看多了杞人憂天,眼前的老太已顯年邁,雖然對她們的到來並沒有熱烈歡迎,倒也不阻止,見著楚旋仍沒有什麼好臉色,但還是淡淡地說了句,老頭子挺想你的,有空就多來看看他吧……

這番場景出乎兩人所料,連同陳莫聰都感嘆自從他爸出事之後老太太就變了很多。要知道大家族為了爭奪那一星半點利益鬥得你死我活的是大有人在,在這種敏感時期,這當後孃的能讓楚旋見她親爸,可見這姚雪兒也不是壞的無藥可救的女人……

不過見著躺在歪著嘴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彈的老爺子,伊瀟不免心裡難過,再看看一旁杵著的楚旋也是紅了眼圈。老頭子人不錯,就是嘴硬了些,憑著這點父女倆不用驗dna也知道是親生的。

陳老爺子待自個兒閨女那是真好,抱著愛屋及烏的心態,對伊瀟也是好的沒話說,當初她倆可是一同坐輪椅的戰友,眼下見著老戰友成了這般模樣,恐怕將來是連輪椅都坐不上了,心一下子就像被扎了根針似的。伊瀟父母不在身邊多年,楚旋又只有這麼個爹,自從和老爺子達成統一戰線開始,她就是真心想讓這父女倆冰釋前嫌,卻未想到……

躺在床上的陳亞倫見著愛女和“賢婿”也是好一陣激動,但苦於口不能言,只好哆哆嗦嗦地伸出一隻滿是褶皺的手,一瞧老頭可憐的樣子,伊瀟立馬一肘子捅到楚旋的腰上,用眼神示意還不趕緊的!

這回楚旋倒沒怎麼彆扭,一步向前捧著老爺子那只大手就迎了上去,坐在床邊,張了張嘴,只說了句“會好起來的”,到底還是沒叫出一聲爸來,多少叫人心涼,連伊瀟看了都覺著心酸,好在老爺子也沒往心裡,耶耶嗚嗚地直衝楚旋點頭,過了會兒又朝床側的伊瀟招招手。

伊瀟自動自覺地推著輪椅過去,握住了老頭兒的手,笑著說道,“老爺子,您別急,過段時日身子好利索了咱還要一起去釣魚的,咱可打過賭的,您要是耍賴我可不依……”絮絮叨叨說了好大一通話,說得老爺子眉開眼笑,神情卻是越發扭曲了,再聊了會兒,伊瀟抽出被老爺子緊緊拽著的雙手,安慰了老人幾句,無非是會好好地照看著他那寶貝女兒之類的云云,而後就讓陳莫聰把自己推了出去,留下這對冤家父女在房裡談心。

“老爺子這一跤是怎麼摔得?怎麼突然就摔得這麼重?”在輪椅上也能摔跤夠稀奇,而且還摔得這麼重,伊瀟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掌心問道,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她還是沒轉過彎來。

“我爸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到現在為止我們都鬧不明白好端端的,老爸怎麼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什麼,樓梯上摔下來?”伊瀟心裡一驚,老爺子這把年紀,再加上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摔可不就要了他半條命嘛,他今天對她倆還有反應看來是大幸了,“老爺子身邊不是二十四小時都有人跟著嘛,怎麼還會出這種意外?”

“哎……誰說不是呢!這事都怨我……”陳莫聰懊惱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一隻手沒空閒地推著伊瀟朝花園走,“我那天要是沒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就不會有這事了……”

“到底怎麼回事?”伊瀟有點火,身後這臭小子什麼都好,比他老哥誠實敦厚,又比他老姐嘴甜有趣,就是有時候溫溫吞吞的,說話不利索愛賣關子,像個娘們似的讓她受不了。

“前些日子,我媽和我爸鬧得厲害,不就是我爸在法國拍了根項鍊,花了些錢,還指明是要給我姐的,這下好了老太太泛酸跟老爺子鬧騰起來,鬧得家裡雞飛狗跳的,那天老太太去跟姐妹打麻將,袁叔去給我爸拿藥,我想著家裡有傭人也就沒在意……沒想到……”

“那你哥呢?”

“我哥?哎要不是我哥回來拿資料,發現老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急忙叫了救護車,恐怕現在爸已經……”

伊瀟只覺著眼皮一跳,嘴角一抽,慣性地眯起眼睛細細琢磨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想了一陣,腦子裡只留下“蹊蹺”兩個字。再抬眼一瞧,遠處緩緩走來個男人,看面相還挺熟的,高高的,瘦瘦的,帥帥的,不是她那大舅子陳敬軒又是誰?

“小聰,我口渴了,想喝水……”伊瀟睨了眼身旁的小男人,砸吧了下嘴唇,陳莫聰會意,起身向著客廳慢慢踱步過去。

“小瀟,來看我爸?”

伊瀟有意支開陳莫聰為的就是想看看這大舅子能跟自己說什麼,但見他那一臉燦笑還是覺得礙眼,當下揶揄道,“老爺子摔成這樣,陳先生居然還笑得出來?”

陳敬軒剛坐在遮陽傘下,沒料到伊瀟立馬就向自己發難,隨即收斂了笑容,似笑非笑道,“要不然還能怎麼樣,難道要整日哀聲嘆氣不成?畢竟父親已然這樣了,我再傷心也不能改變什麼,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這個家,不是嗎?”

“你有傷心嗎?我倒是一點沒看不出來啊,還是說陳先生您的戲演得太好了呢?……”伊瀟一手靠在輪椅扶手上支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陳敬軒,露出一個玩味的笑 ,忽然道,“是你做的吧?”

“是你做的吧?”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既不承上也不啟下,咋地問出來,一般人怕是要愣上三秒鐘,但伊瀟相信面前的男人是聽懂了,他的反應也正如她所料的那樣,扯著笑湊到伊瀟的面前反問道,“你—說—呢?”一字一頓,神態極其囂張,聽到人耳裡極為不舒服。

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伊瀟知道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幹得,“你夠狠的!”

“無毒不丈夫!”陳敬軒從兜裡掏出包煙,叼了根在嘴裡,見對面的人睨著自己不有冷笑道,“別這麼看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就是想說我是個忘恩負義的混蛋嘛?”一個個菸圈自男人的鼻尖裡吐出來,而他嘴邊的笑意更冷幾分,“我是個孤兒,十歲的時候被老爺子收養在身邊,作為養父他對我的確不錯,但再不錯我也只是個外人罷了,同樣是兒子,陳莫聰想要什麼只要張張嘴就可以,但我卻要花出千倍萬倍的努力,我千方百計地想得到老頭子的認可,我不露痕跡地討好他,聽命於他,我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陳氏,我想把它打造成一個商業帝國,一個不可摧毀的帝國,但是它從來就不屬於我,我做得再好在老爺子眼裡也不過是陳莫聰的清道夫而已,雪姨更是把我看成陳家的一條狗,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啊……”

“難道這就是傷害的理由?可笑!”

對著伊瀟那嘲諷般的笑容,陳敬軒動了動嘴皮子,挑眉看著不遠處越走越近的陳莫聰終究是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哥,你少在瀟瀟姐面前抽菸,她還病著呢,小心姐知道了抽你!”陳莫聰放下裝著茶壺和茶盅的托盤,毫不客氣地掐滅了陳敬軒手裡的煙對著伊瀟說道,“我上樓給爸送藥去,你們慢慢聊”。

“你何必要把無辜的人拖下水”,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伊瀟幽幽地說道。

“無辜?既然身在這個局裡就沒有真正無辜的人,他很好,很善良,身上沒有一點世家子的毛病,就是人太蠢了!”說完輕哧出聲,滿臉的不屑。

“他蠢?全世界都蠢就你一個聰明的,你不要太自作聰明!”

“這也是我要奉勸你的!”陳敬軒瞪大了雙眼直直地盯著伊瀟,就像是盯著獵物的豹子一般,對視片刻後才掩下那股迫人的氣勢,“我們是同一類人,我不想為難你,希望你也別為難我!”

“同一類人?”伊瀟覺得好笑,這是第二次聽別人說這句話,她都明白自己是屬於哪一類人,怎麼身邊的人個個都說和她是同類呢,隨即問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們都是無所為對錯的,只憑喜好辦事,在我們的眼裡自己做的都是對得,甚至可以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是小旋不一樣,她信奉的是法律,她的世界裡黑是黑,白是白,只要越過法律的界限就是與她為敵。這樣原則性強的人如果有一天知道自己的枕邊人一直都在欺騙自己,你猜她會怎麼樣?”看著伊瀟煞白的臉,男人得意地輕笑出聲,繼續道,“即使將來我和陳家撕破了臉,她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們不過是當不成兄妹而已,可是你呢?……伊瀟不妨我們打個賭吧,我賭你輸不起……”

毫無疑問這場看似平和的談話是不愉快且充滿了火藥味兒的,當坐在回途的車裡,伊瀟感到身心俱疲,側眼凝視著身旁的人,只覺著自己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所包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楚旋,我們離開這兒吧,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尋著等待紅燈的空當,伊瀟按住了那輕放在檔位上的手,聲調近乎於懇求,她在害怕,之前的日子她幾乎每天都在博弈,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可是這次她真得是輸不起……

“傻瓜”,楚旋的聲音依舊輕柔,她寵溺地揉了揉伊瀟的腦袋,“我說過等這件事完了,我們就離開這裡的,從此牧馬、放羊都隨你……”

紅燈滅,綠燈亮起,楚旋選擇前行,不顧一切的前行,伊瀟縮在座椅裡,覺得有些冷,撫觸著掌心,那裡有老人一筆一劃刻下的字,是個“走”字。他讓她們走,可是我帶不走你的女兒……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一個念頭不斷在伊瀟的腦中縈繞,是否是我們的固執把彼此推向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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