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徽州見到驃騎營將軍尉遲非馳時,驀嫣覺得,那實在是一個頭大臉大嘴大拳頭大個子大且粗魯粗野粗神經的“五大三粗男人”,所以,最後,他在她的設計下死在了聶雲瀚的手裡,一點也沒有什麼稀奇的。

至於尉遲非馳的兄長尉遲非玉,根據家族遺傳學的原理,在驀嫣的想象裡,即便不至於三粗,至少,五大是免不了的,所以,她對這個人沒有一點點外貌方面的期待。

可是,當驀嫣見到尉遲非玉的那一刻,她倒真的是有點愕然了。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袍銀髮美大叔,頎長而高瘦,五官輪廓深邃而立體,一看就明顯帶著異族血統,和他那五大三粗的胞弟,根本就不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尉遲非玉,他的父親尉遲長垣乃是青州軍營裡的一名校尉,數十年前,邊境上盜匪出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領兵搗毀了一個盜匪窩,救出了被盜匪汙辱的一個北夷女子,據說,那名女子是被流放至邊境的女奴,因為被剪了舌頭,所以,沒人知道她的來歷。”蕭胤看到尉遲非玉時,自然沒有驀嫣的愕然,他依舊只是笑,可笑容中卻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冷峭,那雙眼眸會變得格外黝暗深沉,讓人深陷其中,只能選擇臣服:“尉遲長垣因髮妻體弱不能生育,便私下裡納了那北夷女子做妾室。”

聽著蕭胤所說的具有強烈暗示性的言語,驀嫣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好在她身處內廷的時候,百無聊賴之中,囫圇吞棗地看了不少典籍,對各個方面都有所涉獵,如今,倒也算是派上用場了。

“數十年前?如果我沒有記錯,那時,北夷因易皇儲而引發叛亂,皇親貴胄和三公九卿大多都被牽連其中,有沒有可能,那個被流放為奴且還剪了舌頭的北夷女子身份特殊?”她牢牢摟住蕭胤的脖子,從竹篾簾縫裡再一次瞥了瞥那長相俊美而令人難忘的尉遲非玉: “再說,北夷的酷刑中,沒有剪舌這一刑法,可單單這個女奴被剪了舌頭,難道,她知道什麼事關重大的秘密?有沒有可能,那女子本身就是北夷皇族的一員,因皇權爭鬥慘遭殃及,成了犧牲品?”

蕭胤不說話,低下頭看著在自己懷裡像懶貓一般犯困的驀嫣,笑得很是無奈。

自從默許了她摟住自己的脖子,之後,她便將這特權慢慢地“升級”,一直得寸進尺,演變成現在這般狀況。

“又或者說,那女子心有不甘,從小便費盡心機教育自己的兒子,希望他們有一天能夠替自己報仇雪恨?”驀嫣一邊繼續絮絮叨叨地將自己的推論一溜地鋪排開,一邊縮回脖子,,閉上眼,打算繼續在蕭胤的懷裡享受溫暖。說實話,青州的天氣比起徽州來說,顯得有些冷,雖然還沒有達到厚衣禦寒的程度,但於她而言,已經不是很習慣了。不過,好在蕭胤的懷抱足夠暖和,所以,她便就遵循“溫暖的懷抱是犯困的溫床”這一本能,進而頻頻哈欠連天:“難不成,這尉遲非玉妄圖篡權的目的,其實是想轉而攻打北夷,替自己或者自己的母親討一個公道?”

“驀驀,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嗎?”他看著她,濃眉微微揚起,灼亮的黑眸,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低沉的嗓音尤帶笑意:“你不只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倘若你不是個女子,那麼,你該成為誰的左右手?不過,幸好你只是一個女子,要不然,你活不到今日。”

明明就睏意淺淺,可驀嫣還是睜開半隻眼睛,以示自己尚算清醒:“尊敬的陛下,你這麼說,到底是想誇獎我,還是想貶損我?”

“驀驀,我當然是在誇獎你。”蕭胤輕輕地喟嘆一聲,黑眸深幽,嗓音低沉而清晰,臉上的笑容中帶著一抹顯而易見地警告意味:“我知道你很聰明,不過,這些聰明千萬不要用來和我耍花招玩心機。青州的兵權是塊太大的肥肉,你就算了一口咬住了,也斷然吞不下去的,當心一不留神,被噎得閉過氣去。”

聽這話,似乎,他已經摸透了她內心的所有想法,甚至於是那些曾經出現在腦海中,如今卻一閃而逝的想法。

王者之道,不在兵法韜略,而在於馭人。

她不否認,她曾經思索過,自己雖然不是個帶兵打仗的料,但,只要自己手下能夠招攬到出謀劃策的謀士和領兵作戰的將領,那麼,統御青州的數十萬士卒,同樣不在話下。這樣,就算他用頭髮威脅自己,只要自己寧死不肯就範,不將兵權交給他,料想他也不敢隨意地動手除掉她,說不定還可以趁機要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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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樣的念頭曾出現過一次,但是,她發誓,她真的是立刻便將那想法給全盤否決了。所以,此時此刻,看著那張有種難以言喻的性感魅力的俊臉,聽著他並不信任的告誡,她睡意全消,莫名覺得有點哀慼:“你覺得,我像是對你有貳心的人麼?”

“防患於未然,總是好事。”他輕描淡寫地回應道,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正靜靜的望著她,距離近到她能在那雙眼裡,瞧見自己的倒影:“驀驀,你是不是有貳心的人,總得要問你自己才知道。”

“你一直都這麼多疑嗎?”他的直言不諱,令驀嫣心裡驀地一緊,像是突然被人狠狠的挖開了一個洞,胸口空蕩蕩的,彷彿若有所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懂不懂?”

“要想馭人,唯有尋其軟肋,這和是否多疑沒有什麼關係。”蕭胤斜斜地睨了驀嫣一眼,墨眉很緩慢地揚了起來,語氣是一貫的低沉,但那雙黑眸卻格外銳利,讓人難以呼吸。

“你真令我傷心。”她有些喪氣地垂下眼,一張臉苦哈哈的,好一會兒之後,她復又抬起頭,“如果我拿青州軍權這塊肥肉換你這顆心,你換不換?”

“那你可以死心了。”他淡然一笑,口吻極輕,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不動聲色地垂下眼,遮住了眼中不曾為人所知的殺意,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錯覺:“驀驀,我這裡是空的,所以,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而這塊肥肉,我勢在必得。”

驀嫣沒有說話,很久很久之後,才輕輕地“哦”了一聲。

其實,她真的很想說,狸貓呀狸貓,你是不是一點也不瞭解女人?

倘若要求得一個女人百分之百的忠誠,不一定要覓其軟肋,你只要讓那個女人死心塌地地愛上你,那就可以了。

這樣,即便是你讓她為你去死,她也只會當做是為了愛情所做的甜蜜犧牲,會毅然笑著去赴死,絕沒有一句怨言。

當然,這個道理,你或許懂,只是不屑於去做。

這算不算是一種驕傲?!

而她,偏偏就愛死了他的這種驕傲,不是犯賤找虐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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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青州衛王府的總管,尉遲非玉身份特殊,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甚至於,明知是聶雲瀚殺死了自己的胞弟,可是,他竟然還能大方到親自披麻戴孝,親自開啟城門,迎接那所謂的“靈柩”,不能不說,這是個深諳小不忍亂大謀之人。

在入城時,有人例行公事地詢問過聶雲瀚她與蕭胤的身份,聶雲瀚面不改色的謊稱他們是神醫向晚楓的親眷。待得郡主的“靈柩”進了城,滿城一片哀慼地哭號聲,那時,驀嫣正窩在蕭胤的懷裡自怨自艾。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經有過什麼普度眾生的大善舉,以至於全青州的人都把她當成再生父母看待。

然而,之後,她有幸欣賞到了一出極其精彩的戲碼,對戲的主角,正是她打算收歸麾下的兩員大將。

見到了一身素白長袍的尉遲非玉,聶雲瀚緩緩下馬,似乎步履很是沉重,耷拉著頭,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只差沒有仰天悲嘯以示痛悔了:“總管,雲瀚對不起你!”

“聶將軍,為何行此大禮?”那廂,虧得尉遲非玉還能面不改色地做出一副驚詫不已的模樣,親自上前攙扶起看似滿臉內疚的聶雲瀚,滿臉關切與疑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聶雲瀚堪稱是個一級演員,此時,他面色凝重,雙眉緊蹙,顯出很清晰地內疚之色,把個悔不當初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尉遲將軍,是我殺死的。”

尉遲非玉稍稍驚愕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晃,似是不穩,眼裡湧出了意欲探知真相的急切:“早前,我聽私逃回來的士卒說起,非馳在郡主大婚的合巹酒裡下了鶴頂紅,使得郡主在喜堂上中毒身亡,你一怒之下,為替郡主報仇而殺了他——”臉色略略一白,他垂下頭,像是帶著哀慼,可眼神卻像箭一般冷銳犀利,透著他人無法窺視的森冷殺氣:“此事當真?”

“此事說來話長,總管,雲瀚知道,這件事定然要向所有弟兄做個交代才成。”聶雲瀚雖然一副內疚狀,可卻一點也沒有在目光中透出示弱地跡象來。他抬起頭,不再看向尉遲非玉,反而看向在場的所有人,滿臉肅穆:“尉遲將軍的確是死在我手裡,然而,實際上,這郡主的靈柩,是空的。”

“聶將軍,你的意思是——”在場的諸將領並士卒,全都停止了哭號,個個一臉驚詫:“難道,郡主根本就沒有死?”

“沒錯。”聶雲瀚點點頭,開始講述那被修繕刪減以至於面目全非的所謂經歷,言之鑿鑿,令人身臨其境:“我和尉遲將軍奉命前往京師,一路送嫁至徽州,郡主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危險,但由於衛王爺在天有靈,福澤蔭庇,所以,郡主都得以化險為夷,安然無事。可是,沒想到,就連徽州葉家,也混入了圖謀不軌地奸細,妄圖殺害郡主,嫁禍我等有叛亂謀逆的居心,並意欲將遠在青州的眾弟兄也一併牽連在內。”

“而後呢?”尉遲非玉冷著臉追問,眼神深黯,下巴的線條越繃越緊。

“我與尉遲將軍一番商議之後,為了保護郡主的安全,便不得已,將計就計,演了這出苦肉計。”聶雲瀚的謊話,在知曉真相的人看來,實在編得很離譜,但是,對不明實情的人而言,這話卻足以令人信服:“喜堂之上,郡主喝了摻了蒙汗藥的酒,為了騙過在場的眾人,我一口咬定郡主是被尉遲將軍毒害的,然後便舉劍追殺尉遲將軍。可尉遲將軍不想因此事牽連到總管,落人話柄,便打算一人做事一人當,故意往我的劍刃撞了過來,我一時收不住劍勢,於是——”

適時的噤聲,變成了一個迭起的浪潮,把個大逆不道的尉遲非馳簡直給描述成了千年難得一見的忠臣,讓尉遲非玉失了胞弟,卻賺足面子。

“尉遲將軍死前,眼裡也全是滿足的笑意。”頓了頓之後,他才繼續開口,純粹是吹牛不打草稿,連個劇本的雛形沒有,竟然也能把這灑狗血的戲演得聲淚俱下,感人至深:“我知道,尉遲將軍是想告訴我,能夠為郡主而死,是他身為忠臣之後的明證,也是一種福氣。”末了,他沉痛的低下頭,還不忘長聲吆吆地哀嚎一聲:“總管,雲瀚實在是對不起你呵!”

“聶將軍言重了。”那一刻,雖然是一閃而逝,但是,驀嫣很確定,自己的的確確看見尉遲非玉的嘴角無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郡主得以平安,非馳在天之靈,定然會安息的,聶將軍切莫自責。”

“多謝總管深明大義。”聶雲瀚見好便收,不失時機地在眾人面前指著驀嫣所乘的那輛馬車,打算給她一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華麗出場:“這輛馬車裡的,就是衛王爺的獨女——昭和郡主,蕭驀嫣。”

那一刻,驀嫣在想,自己要不要像貝隆夫人一樣,千嬌百媚走下馬車,衝著所有人揮揮手,然後得到一陣又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

“郡主得以安全回到青州,實在可喜可賀。”可事實上,她還沒來得及鬆開那緊抱著蕭胤脖子的手,那個一身縞素的腹黑美大叔尉遲非玉就已經開口了,自作主張地安排好了一切。“一路舟車勞頓,郡主想必多有疲勞,請先移駕衛王府,梳洗休整一番,再與眾兄弟相見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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