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哭, 可是當眼淚要流出來的時候, 緊閉的雙眼又如何擋得住它的肆意奔流?葉落靠在風飛絮懷中,泣不成聲。

她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奢望,那一日, 那一夜,她在皚皚白雪中固執的等待著, 等他出現,然後拉著她的手, 對她說, “落落,跟我走吧。”

如果那時他肯對她說這句話,那她閉上雙眼捂住雙耳, 即便是背信棄義, 離開家國故土也要與他遠走天涯。

可是她所有的勇氣和任性都在那等待中一點一點耗盡,時至今日, 她如何能什麼都不管撒手離去?以前, 還有爺爺撐起一切,而今,葉府,哥哥,嫂嫂, 以及將要出生的葉家下一代,都已經是她的責任,再沒有資格做回任性而自由的葉落。

這句話, 她等待了許久,此刻等到,不覺得幸福甜蜜,卻只覺得,溫熱的心一點一點變冷。

來得太遲,遲到她已經無人可託無路可退;

也或者,來得太早,早於所有的事情解決之前。

“師兄!”可是她終究是葉落,抹幹了眼淚後,她輕輕推開了他,“鳳凰城外是否風光無限?”

風飛絮定定的看著她,葉落臉上淚痕未乾,可是她的眼神堅定,安靜的與風飛絮對視。

風飛絮輕嘆一聲,“落落,你不相信我。我的心意,你應該比誰都明白。”

葉落搖頭,“師兄,我相信你對我的情意。可是…….。”她微微一笑,淡淡的釋然,“我更明白,你是我的師兄,更是花間國的一字並肩王。”

“落落…….。”

“師兄,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只會心疼你,心疼你當日明明想要拉住我的手,卻為了不讓我日後後悔不讓我左右為難而悄悄的把手背到身後,心疼你明知道此刻說出這句話會讓我傷心,卻為了避免日後我更加痛苦而說了出來。師兄,我懂的。”

風飛絮咬緊了牙,眼前的女子,愛他懂他至此,讓他如何能不用一生去愛?

葉落扶著床柱站起來,擋住了風飛絮上前想要攙扶的手,他已經不能再作她最安心的依靠,以後,她一個人,要更堅強勇敢,才能走得完餘下的路。

她取下綁在腰間的星月劍,手指慢慢撫過,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傷,劍尖輕晃,發出陣陣悲鳴。

“落落?”風飛絮的聲音有些不穩,卻又壓得極低極低,似乎怕驚動了什麼。

葉落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捧著劍舉到他面前,“師兄,這把劍你帶走吧。以後,再為它找個新的主人,我相信,我的師兄一定會得到世界上最好的幸福。”

風飛絮的手指微微發抖,一動不能動。

葉落的眼睛裡,波光盈盈,卻沒有半點淚痕,“師兄,師父曾經說過,蒼霧山上習藝,卻要在蒼霧山下分出高低,我們各憑本事,各領風騷,各爭天下。勝敗是各自造化,不傷同門之誼。今日歸還星月劍,他日我們戰場相對,便不需要為彼此顧惜,我們各自努力,彼此不怨。師兄,你名滿天下,能以你為對手,是我此生最大的驕傲;而我作為你的對手,師兄,你也不會太失望。”她笑得燦爛,“師兄,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

“落落,若有朝一日大勢定下,你是否還是我的落落?”

“絕對不會是了。”葉落答得沒有半點猶豫,“你的落落,絕不會傷你分毫,是寧願自己死也不想你受一點委屈的落落,你的落落,風光霽月遊歷天下,而等此間事了,那時的葉落是否還能如此刻,愛你愛得坦然無畏?師兄,你該知道,我從不輕易許諾,我一旦許諾就一定要做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未來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又如何能對你承諾未來。”

她上前一步,將星月雌劍放入了風飛絮手中。然後,後退一步,站定,“別了,師兄。”

別了,星月劍!

從風飛絮那句話一出,她就知道,她早就已經預料到卻又一直不肯面對的局面終於要到了。

她不想去問,為什麼國與國之間不能和平共處,一定要彼此相爭。她師從蒼霧山老人,知道天下大勢有分便有合,也明白各人都有自己的抱負,她不能苛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解開彼此的束縛。

“落落,你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離開?如果崇興上下知道你女兒之身,你又該如何?”

葉落低頭看著地面,“師兄,你站著的這個地方,是我的家,是我無論飄落何方,累了的時候都想要回來的家,我希望無論何時我回家,都能夠坦坦蕩蕩,內心無愧。至於女兒之身,”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先皇遺旨在手,不犯欺君之罪。而且你應該也知道了吧,葉星揚是我葉家府兵,我要影響朝堂,並不一定非要我出面。”

“你都已經想好了?即便與我為敵?”

“師兄,我別無選擇。”

“君泓值得你為他如此做麼,與他生死與共,榮辱與共?”

葉落垂下眼去,“不僅僅是為他。”

“我只想問他,在你心裡他值不值得?”

他值得嗎?想起他挽高衣袖,任她放出一大碗血,想起他站在他面前,坦陳他的愛意,想起他為她掉落的淚,葉落輕聲道,“他是個真性情的皇帝,值得我們的追隨。”

風飛絮什麼也沒有說,轉身離去。

葉落沒有動,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出她的世界,直至他飄飛的衣角被擋在門的背後。

房門開啟,君泓一個箭步衝了上來,“風王爺,他怎麼樣?”

風飛絮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了擋在他前面的君泓好半天,眼神才慢慢凝聚起來,卻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君泓有些著急,連聲音都變了,“他究竟怎麼了,可還有治療的辦法?”

風飛絮勉強扯動嘴角,卻怎麼也扯不出平素裡隨便就可以掛在臉上的笑容,半響,只得放棄,握了握拳頭,才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你不是才傾天下無所不能的風飛絮嗎?”滿腔希望被澆了冰水,君泓的臉立刻就冷了下來,決定以後對這等盛名於世的人,再也不相信了,徒有虛名而已,治個病都治不好。繞過他,匆匆向屋內走去。

風飛絮轉身,看著君泓步履匆匆的衝進屋內,眼裡,閃過一絲黯然。

落落,這是我和你最好的結局。

那麼君泓呢,你和他最好的結局是什麼呢?

以風飛絮之勢之才之貌,無論朝堂還是江湖,對他表達愛意的女子多如過江之卿,所以他早已經看出君泓對葉落的不同,那哪裡是同舟共濟的君臣之義,明明已經是情根深種的眷戀。

沒有人能比他更明白葉落的珍貴和美好,所以他並不意外君泓的動心,讓他心慌心痛的,是落落的態度。

葉落身邊從來不乏仰慕之人,他從來都是一笑置之,可是這一次,他知道有些東西,不同了。

寧展舒看著這一幕,笑得意味深長。

而君泓衝進屋去,也嚇到了。

葉落抱著雙膝,光著腳坐在地上,呆呆的望著門的方向,一看見他進來,眼淚突然奪眶而出,一顆接一顆像是連好的珍珠一串一串往下掉。

“葉知,你怎麼了?”

葉落只是望著門的方向流淚,一句話也不說。

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的君泓慌得有些語無倫次,“葉知,你不要聽風飛絮胡說,他是王爺又不是大夫,他說沒藥可救就肯定有藥可治。葉知,你光著腳,冷,葉知,你上床去躺著,好嗎?”

葉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君泓在她身旁蹲下,“葉知,你不要害怕,我一定會找到人治好你的。”

“葉知,你跟我說句話吧,或者,點個頭?”

“葉知,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要再掉眼淚了,別人會笑話你的。”她的眼淚,掉得他心裡像是被針扎一樣,她掉一顆,他痛一下。

半天得不到回應,君泓便也顧不得許多了,伸出手去想把葉落抱回床上去。

可是他的手才剛剛碰到葉落的身體,便被擋住了。葉落輕輕拿開他的手,搖搖頭,衝他笑笑,“不用了,我自已下床來的,我得自己走回去。”

她單手撐著地,站起身來,向床的方向走去。

她做出的選擇,便要她自己來承擔所有後果。

師兄天人似的人物,如果不再因她而有所束縛,放他心的自由,一定更容易得到幸福。

她在心裡默默祝福著。

師兄,祝你心想事成,江山永固。

師兄,祝你嬌妻美眷,兒孫滿堂。

她的眼淚,流到走到床邊為止。

她躺上床去,拉高被子,滿臉淚水被棉被吸乾。

君泓跟到床邊,等她躺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她,“葉知,你還在哭嗎?”

“沒有。”葉落拉開被子露出臉來,果然已經沒有眼淚了。

君泓輕輕舒了一口氣,安慰她,“葉知,你不會死的,我已經廣發皇榜,為你尋名醫。”

“尋名醫?”葉落似乎想到什麼,勉強笑了笑,“你還有錢嗎?”

“還有。”君泓點頭,“我是皇上啊,你何曾聽過皇上沒錢的?你不用擔心,好好養病。”

“不需要養了,我明日便可以上朝。”

“不行,”君泓差點沒跳起來,“你得好好養身體,不準去上朝。”

葉落安靜的看著他,他握握拳衝她吼道,“我說不準,你聽到沒?”

“君泓,你當了皇帝,就不要我輔佐了?”

“不是!”君泓急了,想衝她發火,可是看見她臉上的倦容又生生把一口因為冤枉而湧起的怒火咽下去,深呼吸了幾次,才道,“葉知,我知道你才華橫溢,我剛剛登基,處處受到壓制,更需要你在身邊。”他不是愚蠢之人,自然清楚葉知的價值,也知道若有葉家相助,他會得到多大的助力,可是,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葉知本身,他在床邊坐下,按住她放在被窩下的手,“葉知,我不是要你一時的輔佐,我要的,是你一生的陪伴,即使你只站在我身邊,再不為朝事政事出一份心力。比起你的計策謀略,我更需要的,是你的心。”

葉落閉了閉眼睛,嘆息,“君泓……。”

君泓捂住了她的嘴,突然笑了,“葉知,我們先不說這些,你先養好身體再說。失去了江山可以再搶回來,可是失去了一個葉知,我要到哪裡再去找一個葉知呢?我雖然是天子,卻也不能到閻王殿去搶人的。”

葉落看著他一會兒,也彎了眼睛。

“葉知,你先睡會?”

葉落點了點頭,君泓這才拿開手,“你閉上眼睛。”

葉落依言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君泓唇角彎起,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才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這一夜,有多少人徹夜不眠,有多少人輾轉反側,都跟葉落沒什麼關係。她沉沉的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滿身大汗,趕緊叫人備水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頓覺神清氣爽。

“你這就好了?”簡凡和風間影把完脈了之後看她的樣子像是在觀察怪物。

“怎麼了?”葉落也跟著上上下下的看著自己,衣服穿得很整齊,沒有什麼不妥貼,伸手摸摸臉,下巴上也沒粘著飯粒。

簡凡沉默著抱了藥箱坐到一邊去了,風間影怪叫道,“昨天還燒得差點說胡話,今天你就一點事都沒有了?那麼重的風寒,你居然兩天就好徹底了?”

葉落撇撇嘴,“一個風寒都要兩天才能好,我都嫌慢了你還嫌快,庸醫!”一邊說著,一邊搖頭晃腦的往廚房走去了,“葉伯,葉伯,好吃的做好了沒有 ?我現在餓得能吃得下一頭牛。”

“沒有人在早上吃牛的,公子。”遠遠的,能聽到葉伯的大嗓門。

風間影苦著臉轉回頭來看著簡凡,“你家小姐剛才說風寒如果兩天好不了就是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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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凡點頭,“她是這樣說的。”

“不懂醫的人,咱們不跟她一般見識。走吧,我們也去吃早飯,晚了要被她搶光了。”風間影攬著簡凡的肩,哥倆好的走了。

君泓以為他昨天一番話之後,葉知該安安心心在家養病了,結果一上朝,便看見他站在佇列裡朝他笑著,頓時心頭火起。

因為新皇帝生氣了,所以葉落在朝上所奏舉行科舉之事,梁略出來反對的時候,他硬是扛著一聲不吭。任葉落朝他使了多少個眼色,他只當看不見。

梁略以科舉三年一次是一直以來的慣例為理由,拒絕葉落新開科的奏本。葉落再說當今新皇登基,人才匱乏,可破例再行科舉,他又開始哭窮,“葉侍郎,你還不知,如今國庫空虛,哪來銀子撥給這次科舉呢?”

葉落愣住,她是知道君泓沒錢了,可不知道居然沒錢到這種程度。狐疑的視線,朝君泓掃去,君泓東看西看,就是不看她。

梁略繼續哭窮,“就連這次兩國來賀,戶部也是東拼西湊方才勉強湊齊了。”

葉落收回視線,“國庫窮成這樣,戶部尚書幹什麼吃的,不知道早上報早作準備?”

君泓聽出來了這話的意味,“陳鐵?”

陳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皇上,實在是天災人禍,不是臣能掌控的啊,請皇上明查。”

君泓“哼”了一聲,“朕當然要明查。葉知,你身為大理寺卿,此事便交由你審查。”

“臣遵旨。那皇上,科舉今年再開科之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梁相剛才都已經說過國庫空虛,無多餘錢銀安排科舉之事了,對吧,梁愛卿?”

“皇上所言甚是。”梁略連忙應道。

“就因為沒錢?”葉落反問了一句。

“葉侍郎明知故問。”

“那就簡單了,”葉落面朝君泓跪了下去,“皇上,臣自請臨時出任戶部尚書,籌集科舉所需費用,只要費用齊了,便準備開考之事。考試完畢之後,選擇適用之人任命為戶部尚書。”

梁相臉色沉得要滴水,他剛要開口反駁,葉落已經一臉歡欣的看向他,“梁相,錢銀之事不用擔心了,這些事下官來安排就好。”

堵得他一口氣悶在胸口,半天說不出話來。

易驚鴻低下頭去,微微笑了。

皇上與公子,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十足,當真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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