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根源?”莫焦焦吶吶地跟著獨孤九念了一遍,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解地搖頭嘟囔道:“聽不懂。我沒有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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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獨孤九周身暴漲的殺戮劍意已然完全收斂,此刻長身而立俊美從容,墨發似雲煙被瑟瑟寒風拂起,隱隱帶了幾分疏狂的意味。

他顯然並不打算對此多作解釋,只沉聲道:“椒椒日後長大,自然明白。”

莫焦焦聞言卻不甚滿意,抬手搓了搓被冷風吹得通紅的小臉,拉上帽子戴好,怯怯道:“谷主和長老也喜歡這麼說。每次我聽不懂,你們就說等我長大。”

獨孤九默然頷首,無動於衷。

莫焦焦看著男人不為所動的模樣,還是不太甘心,他有種奇怪的預感,總覺得男人說的話裡暗含著極為重要的事情,想了想,他委屈地開口小聲問:“可以先解釋給我聽嗎?”

小孩自見面起便乖巧懂事的模樣,雖然有一定的好奇心,但很少主動追問。獨孤九思及此,提劍懸於雪原之上,緩緩勾畫起來,同時薄唇輕啟問道:“為何如此迫切?”

“我想知道。”莫焦焦忍不住好奇地瞅著對方恍若行雲流水般飄逸利落的動作,卻又掙扎著把注意力拉回來,勉強記著自己剛剛的問題,真誠道:

“你們都說要等焦焦長大,可是,我還要好久……才變成大人。”

“修真無歲月。”獨孤九手中動作不停,回道:“不急。”

莫焦焦依舊搖了搖頭,他走近兩步,猶豫了好久才低下頭,道:“那天谷主死了,他讓我來天衍劍宗,然後,我就一直自己趕路。我聽到很多人在說我的事情。”

小孩抱著膝蓋蹲下來,呆呆地看著前方的雪地,軟綿綿又老實巴交地交代:“他們說,我不會再……長大了。”

獨孤九挪移的步子驟然停住,吞楚劍亦深深扎進了雪地之中。

男人薄唇微抿,繃緊的臉上一片肅穆冰冷,他垂眸瞥了一眼地上未完成的“圖”,漠然道:

“閒言碎語,何必掛懷。妖修本就壽命極為漫長,你出世不過二十載,便是長得慢了些也無礙。何來長不大之說?”

“獨孤九。”莫焦焦忽然開口喚對方,聲音又輕柔又稚氣,他極認真地問:“椒椒今年是幾歲?”

男人提劍的手緊了緊,神色巋然不動,分明知道小孩已出生十七載,卻仍篤定地沉聲道:“年方十歲。”

莫焦焦這才乖乖地站了起來,狀似貓瞳的漂亮眼眸裡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和來之不易的安心,他點頭道:“我果然是十歲。”

“嗯。”獨孤九神色如常地應了一聲,冷峻的眉眼看不出一絲動容,口中卻道:“椒椒不出百年,定能成人。”

莫焦焦被安撫得暈乎乎的,正想妥協不再追問,口袋裡的小雞竟啄了兩下他的手指,小孩連忙回過神來,抱出小雞,摸了摸自以為非常好看的小雞毛,又看了看光風霽月的獨孤九,可憐巴巴道:“我還是想知道。”

若是以往,得不到答案,小孩也就乖乖地不再問了,因為他需要“等自己長大”。但是今日不知為何,問題放在獨孤九身上,莫焦焦就不肯“聽話”了。

怕男人一口回絕,小辣椒竟福至心靈,想起了往日應對發怒的谷主的方法,討好地背誦著早就滾瓜爛熟的句子,道:“因為你是雲渺大陸最可愛的人,所以我想聽你給我解釋。”

獨孤九長眉皺起,瞥了一眼搖頭晃腦“嘰嘰”叫的紅毛雞崽,身上氣息冷凝,寒聲道:“誰教你這麼說的?”

莫焦焦被唬了一跳,抿了抿嘴巴,小聲地回答:“以前谷主生氣,長老就讓我這麼說,說完谷主就什麼都答應我了。”

“隱神谷?”獨孤九語氣森冷地開口,擰眉沉思半晌,低聲道:“罷了。日後不可再說這樣的話。過來。”

莫焦焦一看危機解除,忙老實地答應,走過去站到男人身邊。

獨孤九提劍“畫”完最後一步,緩緩道:“椒椒可能看懂?”

瑩白素淨的雪地上,吞楚簡練雕畫而出的,儼然是一幅孩童酣睡圖。畫中蜷縮而眠的稚童緊緊閉著眼睛,握起的小拳頭貼在胸前,嘴角甚至帶著舒心甜適的笑容。

儘管作圖者用筆極為精簡,構圖並不如何繁複,卻處處到位,生動而傳神。

莫焦焦驚訝地睜圓眼睛,看著地上巨大的“畫”,眼中全是驚歎和疑惑。他圍著“畫”轉了幾圈,看夠了又扭頭對比了一下自己畫的小雞,真誠道:“你畫得比我好看。這個娃娃在睡覺。我的小雞看起來就像一塊鵝卵石。”

獨孤九不置可否,反而問道:“畫中之人,你可認識?”

莫焦焦低頭瞅了幾遍,喃喃自語:“我沒有見過別的娃娃睡覺。”正思索著,腦中又閃過一個奇異的猜想,他也不知道害羞,坦然道:“這個娃娃有一點像我。不過,嘴巴那裡不太像。”

“如何不像?”獨孤九問。

“我不會笑。谷主說我不是普通的辣椒,要長大了才會笑。”莫焦焦回答。

“嗯。”獨孤九心念一轉便明白是怎麼回事,只應了一聲。

不會嬉笑、心智有缺、身體成長被永久抑制於十年那年,固然不幸。但好在,小孩懵懂,只要給他一個理由哄著,小辣椒便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缺陷,更不需要難過。在這一點上,哪怕是獨孤九也不得不承認,隱神谷谷主將莫焦焦保護得很好,難怪小孩時時惦記著逝去老者的一言一語。

獨孤九收起吞楚劍,負手而立,放緩了寒涼的聲線道:“天色不早,椒椒在此入定如何?”

莫焦焦愣了一下,留戀地看著地上的畫,軟軟嘟噥道:“你還沒告訴我答案,為什麼我是根源。”

獨孤九凝眉沉思半晌,道:“答案便在此畫中。因果輪迴,椒椒認為是本座需要聽到你方才聽見,然,你可曾想過本座為何無端有此欲求?”

任何欲/望都不是沒有緣由的,念由心生。

“你畫了我……”莫焦焦慢吞吞地喃喃,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隱隱約約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他歪了歪頭,問:“是因為……我聽話嗎?”

獨孤九未曾言語。

“以前教我唸書的長老說,隱神谷的長老們對我好,是因為椒椒討喜,忍不住想對我好。”莫焦焦稚氣未脫的聲音極為糯軟,卻很認真專注。“所以,不是你需要……聽到我,而是……”

情難自禁。

“……是我聽話,”莫焦焦試探地挨過去,貼著男人站好,“我很乖,你就不會生氣,對我好……”

羈絆從來都是相互的,冥冥之中,於相見之日起,一言一行、每時每刻,皆如同春日霜雪初停,暖融融的日光鋪灑於廣袤無垠的冰原之上,或許觸目望去,依舊冰天雪地沉寂蕭索,然埋藏於厚厚冰層之下的綠芽,已然從沉睡中醒來。

冰雪消融,指日可待。

獨孤九沉默地聽著小孩艱難地試圖解釋清楚,笨拙的話語乍聽起來詞不達意,與真正答案相距十萬八千裡,然事實上,莫焦焦簡單的話語才是最貼近事實的。

“椒椒很好。”

終是不忍心讓本來就心智不全的小孩苦思冥想,獨孤九出聲打斷,簡明扼要道:

“你的一言一行皆影響了本座對你的觀感,而這觀感的好壞,正決定了我能否與你相見。”

倘若崇容劍尊永遠對小孩不聞不問,那麼莫焦焦便會永久被困在這裡,兩人亦不會有任何交集,遑論如此輕鬆愉快地交談。

“獨孤九。”莫焦焦呆了半晌,傻乎乎地問道:“原來焦焦也是個寶貝嗎?”

“嗯?”獨孤九眯起眼。

莫焦焦理所當然道:“世俗界的畫本上說,能影響劍仙獨孤九的,肯定是非常稀罕的寶貝。所以,我是寶貝。”

柔軟討喜的童音響起,又於寂靜的冰原上傳出極遠極遠。

不近人情的俊美劍仙闔上眼,長眉深眸間波瀾不驚,輕輕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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