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抱。”
稚童奶聲奶氣的小嗓音在空曠寂靜的雪原中響起, 傳出老遠。
本是任人擺佈的懵懂小孩,因著小身體上感受到的舒適溫暖與那個短暫卻安全的懷抱, 學會了求助和依靠。
他原本孑然一身, 受盡苦難險些隕落於茫茫大雪之中,因著折斷的雙腳再也不能行走, 因著滿心的絕望恐懼再也無法言語,滿心滿身皆是痛楚。
然而小孩即將死去的前一刻,有人救了他。
那個看不見的人, 懷抱寬厚而溫暖,彷彿無所不能一般, 將他護到了懷中,充滿生機的真元勢如破竹地剝除了他所遭受的所有痛苦。
輕輕印在額上的吻, 飽含憐惜與愛護,重若生命, 正是雙眸麻木而無神的莫焦焦,最渴望的救贖。
小孩清清楚楚地知道, 是這個人救了他,他可以求助, 可以撒嬌, 可以要抱抱,哪怕在最可怕的夢裡, 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坐在雪中的稚童執拗地伸著胳膊, 大眼睛期待地望著乍一看空無一人的雪原, 軟巴巴道:
“焦焦還想要抱抱。”
女妖聞言面露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 難以置信地問道:
“雪娃,你在說些什麼?這兒沒別人,你若想隱神谷一族倖免於難,便只能向我求助!”
“我不是雪娃。”小孩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是櫻桃椒,莫焦焦。”
“那麼你是要放棄隱神谷谷主嗎?”女妖逼問道。
“焦焦不知道。”莫焦焦猶豫地眨了眨眼,隨後竟是天真無邪地開口道:“你不能治好焦焦,就不厲害,焦焦要能保護焦焦的。”
說著,莫焦焦繼續抬著小胳膊,期待地看著前方。
女妖這才注意到小孩的不對勁之處。論理,依照他們的計劃,這小崽子如今應當氣息奄奄命不久矣,理智全無任人擺佈。
然而此刻的莫焦焦一雙圓圓的黑眸澄澈而稚氣,小臉白裡透紅看著極為健康,神情舉止亦活潑靈動,儼然與預想不符。
那麼,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促使夢境發生變化的究竟是何人?
女妖越想越後怕,忍不住跟著小孩看過去,便見一道氣勢驚人的墨色身影緩緩於雪中顯現出來。
挺拔如松的黑衣劍仙緩步走到小孩面前,單膝跪地,俯身託著小孩腋下將人抱起,輕柔地護到懷中,隔絕了所有風雪。
狹長雙眸,肅穆面容,墨髮飛揚,劍意如白虹。
眼前之人竟是曾經險些將她當場斬殺的修真界劍道第一人,崇容劍尊獨孤九。
冰寒如刀的視線瞥了過來,只一眼,便碾碎了女妖僅存的一絲僥倖。
微涼的大手覆上小孩圓圓的雙眸,遮擋了純稚懵懂的目光。
下一瞬,劇烈暴漲的恐懼壓得女妖呼吸不暢,男人身上可怖龐大的威壓瞬間排山倒海般加諸於她神魂之上,生生將女妖高昂的頭顱寸寸壓下。
挺直的脊背亦不受控制地被逼著朝小孩彎折下去,雙膝遭受劍氣衝撞,再也支撐不住。
隨著骨節折斷的脆響傳出,女妖整個人痛叫一聲,雙眼發黑,撲通跪倒於莫焦焦身前,被凌厲的劍意逼迫著匍匐於地,深深叩首。
隨後,冷冽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毫無掩飾的殺意。
“筋骨寸斷,頭不可抬,足不能行,甚至無法坐起,終身匍匐於隱神谷腳下,方是爾等歸宿。如此,你可滿意?”
女妖早已伏在雪地中口吐鮮血,卻連哪怕一根指頭都無法挪動,她通身筋骨皆被男人可怖的劍意碾碎,若非神魂強撐,此刻怕是已魂歸西天。
然而,如此折辱,終身只可如廢人般老死於夢境之中,分明生不如死,她如何甘心?
女妖目眥盡裂,以頭搶地,撕心裂肺地質問:
“我只問,我……何錯之有?隱神谷動用秘法促使妖族替身降世,給了他們活著的機會卻又註定了他們不得善終!妖族與替身本就不可共存!可謂不死不休!那麼,我等憑已之力試圖傾覆隱神谷一族,求取存活的機會,何錯之有?究竟何錯之有!”
“萬物皆有求生本能,神圖子再是無辜,要怪也只怪隱神谷一族種下惡果!哪怕我們逼死了莫焦焦,又如何?”
話音剛落,沖天劍影兜頭而下,幾乎是眨眼間便將女妖無力攤倒的四肢齊齊斬斷,劇烈的痛楚逼得女妖仰頭嘶吼。
然而,淒厲如鬼泣的叫聲還沒靠近莫焦焦,就被濃郁的劍氣隔絕在外。
“椒椒夢境與修真界秘境一脈相承,正是妖族替身唯一藏身之地,爾等本可隱居秘境,安穩度過一生,壓根不需要折磨椒椒,然,貪心不足。”
“神圖子為隱神谷一族珍而重之的心頭肉,亦是隱神谷得以延續的唯一生機,你們明知椒椒無辜,卻妄圖毀了他,以此逼迫隱神谷為救椒椒而全族傾覆,從而求取離開秘境自由度日之機。試問,椒椒何辜?”
“隱神谷一族隕落,妖族式微,天道一家獨大,大陸合併遙遙無期,爾等為一己私慾,與天道同流合汙,犧牲神圖子,犧牲隱神谷,犧牲整個妖族,乃至於大陸正反面所有生靈,皆為你們重獲自由而斷絕生機,與陪葬無異,如此手段,你以為,何錯之有?”
“本座生平所見,自私自利醜陋險惡者,唯妖族替身最甚。”
冷冽話語字字珠璣,可謂一針見血。
獨孤九居高臨下地冷睨著慘叫的女妖,眸色深寒,黝黑一片,肅穆神色不改,沉靜依舊,然口中所言句句叩問人心,擊碎女妖冠冕堂皇的狡辯,露出深藏其下的汙濁。
女妖此時已無法自控,涕泗橫流,仍舊嘶啞著破碎的嗓音吶喊:
“為已求存,縱是犧牲再多,亦是……理所應當!我自逍遙快活,以天下生靈換我等自由自在,也是值當!憑什麼我們就要蝸居於秘境之中永世不得離去?”
“甚好。”獨孤九漠然回答,“自由與生存,既為自由負了天下,那麼,如今眾生負你也理所應當。成王敗寇,何錯之有?”
此話一出,女妖便因極致的憤怒而通身顫抖,死死咬著牙,直至口中鮮血淋漓,卻依舊找不出足以辯駁的說辭。
他們……徹底輸了。
為了逃脫秘境,重獲自由,無數生靈因他們而不得善終,如今,那些絕望與痛苦悉數迴歸於他們身上,果真報應不爽。
弓著的脊背坍塌下去,女妖已然殘廢的軀體深陷於白雪之中,雙眸目眥盡裂,血淚蜿蜒,始終含恨不願合上,卻再沒有了生息。
獨孤九眸色不變,只靜靜看了一會兒便抱著小孩轉身,往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巒行去。
小孩一直被捂著眼睛,又被劍氣裹了起來,聽不到一絲響動,這會兒終於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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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身子窩在男人懷裡扭來扭去,小手扒著大掌摸索,腳丫胡亂踢了踢,細聲細氣地嚷嚷道:
“焦焦也要看,焦焦聽不見了。”
獨孤九聞言緩緩鬆開手,卻仍置於莫焦焦眼前遮擋著,使小孩逐漸適應明亮起來的光線。
莫焦焦狐疑地轉頭四處望了望,卻只見漫天大雪,不由轉頭看向男人,怯怯道:
“那個壞妖怪不見了。她給焦焦縫布娃娃,總是偷偷用針扎焦焦的手心,好疼。”
說著,小孩攤開肉乎乎的手心,給男人看。
獨孤九握住小手緩緩揉了揉,低聲問:“如今還疼?”
“不疼了。”莫焦焦搖頭,“焦焦和谷主說手疼,可是壞妖怪不讓焦焦說是她做的,谷主就給焦焦擦藥膏和呼呼,還說焦焦偷懶不肯寫字。”
莫焦焦將手遞到男人唇邊,軟巴巴撒嬌道:“給焦焦呼呼,就不疼了。”
獨孤九定定地凝視著小孩,握住小手,哈了口氣,直逗得小孩咯咯笑了起來。
幽深的雙眸注視著純真的笑臉,忽而輕聲詢問:“椒椒會笑?”
莫焦焦後知後覺地停了下來,搖了搖頭,“焦焦不會。”
“那椒椒適才在做甚?”獨孤九微微斂眉。
小孩呆了呆,摸了摸自己胖胖的臉蛋,茫然地搖頭。
若以過往推測,三歲的莫焦焦應當是不會笑的,如今笑了,是否昭示著未來已然改變?
獨孤九抱緊小孩,問:“椒椒可知,接下來該去往何處?”
“知道。”莫焦焦用力點頭,頭上帽子自帶的兩隻紅色的毛毛兔耳朵一甩一甩,他扭著小身體往雪原另一邊一指,道:“去那裡。”
獨孤九順勢看過去,頓覺心中所惑迎刃而解。
莫焦焦指的地方,與映雪村所在之處,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獨孤九抱著小孩一步步往那處走去,徹底遠離小孩視為噩夢的映雪村。
莫焦焦仰頭看著男人的臉,伸出小手摸著下巴,湊過去吧唧了一口,認真地問:
“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莫焦焦,要叫我焦焦。”
“本座複姓獨孤,單名一個九。”獨孤九心有所感,低聲回應。
“九九是要帶我離開這裡嗎?”莫焦焦指了指遠處顯現出來的熊熊火光。
“嗯,椒椒離開此處,此生再無噩夢纏身。”
“那……”莫焦焦捏著手指,疑惑道:“以後焦焦長大了,會見到你嗎?”
“會。”獨孤九聲線低啞,篤定道:“椒椒重生之日,定與本座重逢。”
小孩得到保證後便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撲上去抱住男人的脖子,使勁蹭了蹭,欣喜道:“焦焦會去找你的。”
隨著稚嫩的話音落下,小孩周身逐漸溢散出赤紅的火焰。
漫天火光中,幼小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而前方,夢境終點處,酣眠的少年側躺在熊熊天火之中,睡得臉頰紅撲撲的,似乎是有些熱了,纖瘦柔軟的身軀在火中慢吞吞地滾了一圈,換了塊地兒,繼續蜷縮著熟睡。
純真睡顏,兩世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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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多的時候我寫得睡著了,感覺真的是豬……羞愧,今天繼續努力。最近不加更一是因為時間不夠,二是寫得太慢了,有些前面沒解決的謎題要一步步揭開,然後我比較擅長寫九九和椒椒互動的,所以……戀愛腦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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