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死了的人有沒有過生日這個說法?

提著新鮮出爐的蛋糕走在大街上,許幕遠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最近這段時間,他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經常做一些平時想也不會想到的事情,比如想起今天是佐林的生日,又比如——給佐林買生日蛋糕。

腳步遲疑了一下,許幕遠在想要不要把蛋糕退回去,可轉念一想,蛋糕店好像不接受退貨的樣子,於是不得已之下,也只能提著盒子,帶著複雜的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

站在樓下往上看,窗戶裡面黑漆漆的,這倒有點出乎許幕遠的意料。他走上樓開啟房門,一片昏暗的屋子告訴他那個人並未歸來。

在許幕遠的記憶中,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佐林晚歸的情況。

昏暗的屋子與靜謐的氣息攪合在一起,讓許幕遠的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

從佐宅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

佐林神情恍惚地走在大街上,不斷擦肩而過的路人並未發現他的存在。

在臨走的時候,佐父佐母告訴他只要有空就多過去看看他們,眼中的不捨讓佐林有些心酸,但他知道已經沒有可能了,因為這是最後一次能和他們接觸交談的機會。

向上伸展雙臂,在昏黃的路燈下,佐林看見自己的手臂又恢復成了透明。勾起嘴角苦澀地笑了笑,雖然不捨,雖然難過,但他仍然要感謝上天給予他這次機會,他應該感到滿足。

不過,最讓佐林耿耿於懷的卻不是這件事。

——在為你舉辦葬禮的時候,你的朋友也來了。

佐母的話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佐林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腦袋被錘子狠狠地打了幾下,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他從不會懷疑自己的母親,所以相信許幕遠一定來參加過自己的葬禮。

可既然參加了,他就一定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那麼……為什麼從來沒向他提起過這件事?為什麼每次都若無其事的和他生活在一起?

是刻意隱瞞還是什麼目的,佐林實在理不清,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自家門前。

拿出鑰匙心不在焉的開著門,其中鑰匙掉了幾次,佐林繼續撿起,繼續開。他不知道許幕遠有沒有回家,也只有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他才會露出如此彷徨無助的表情來。

門鎖從裡面被扭開的聲響讓佐林猛地驚醒。房門開啟,許幕遠高大的身形出現在他的面前。

屋子裡充滿暖洋洋的燈光,許幕遠揹著光,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佐林沒想到他會比自己先回來,愣愣得站著,也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許幕遠首先開口。

佐林回過神,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就出去逛了逛。”

“哦。”許幕遠毫不懷疑的點點頭,微微側過身,“進來吧。”

脫掉鞋走到客廳,佐林赫然發現飯桌上放著一盒蛋糕。他沒想那麼多,只以為這又是許幕遠送給他某位小情人的禮物,但仍忍不住問道:“這是送給誰的禮物啊?”

許幕遠遲疑了片刻,答道:“……你。”

“哦。”點點頭,佐林半晌才反應過來,眼睛頓時瞪得老大,“什麼?我?”

“嗯。”許幕遠別過頭移開視線,輕聲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

說不清是感動還是無法置信,佐林深深地注視著桌上的蛋糕,片刻,又將視線轉移到許幕遠的臉上,只見對方已經能坦然的回視他,之前的尷尬彷彿只是他的幻覺。

眼眶有些泛紅,佐林卻無法哭出聲來,他小心翼翼的托起蛋糕盒子,像對待一件寶物那樣。不輕不重的重量在他的手中卻變得分外厚實,嚴嚴實實地填滿他的整個心口。

“謝……謝謝……”

哽咽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除了謝謝,佐林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十年了,這十年裡,除了初識時許幕遠送給自己的手錶,他便再也沒得到對方的禮物,而如今,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的他,為什麼對方卻能想起來?

他是不是可以開始奢望,對方已經有一丁點的在乎他了?

看著佐林一副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模樣,除了無奈,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和心痛。許幕遠不讓自己再想下去,佯裝無事的奪過佐林手中的蛋糕盒,放在桌面上,說道:“好了,別幹站著,快過來吃蛋糕吧。”

佐林坐在板凳上,許幕遠站在他對面,用刀小心翼翼地切著蛋糕最中心的位置。

看著許幕遠認真的模樣,佐林勾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容,然而片刻之後,那暖暖的笑容卻慢慢隱沒下去。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他們呼吸的聲音。

遲疑了很久,佐林艱澀地咽了咽口水,說道:“我知道了。”

許幕遠頭也不抬,繼續切蛋糕:“嗯?知道什麼了?”

“……你知道我已經死了的事情。”

切蛋糕的手猛地頓住,蛋糕中心的小人不小心被切成了兩半,許幕遠保持低頭的姿勢,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然而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慌亂卻洩露了他的情緒。

一陣壓抑到能讓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過了很久很久,沒有情緒起伏的聲音才從許幕遠的喉嚨裡發出:“怎麼知道的?”

“今天我去看父母,他們告訴我的。”

“……哦。”

“……”

沒有比現在更令人尷尬的了,許幕遠保持不動,佐林也沉默不語。

其實在坦白之前,佐林曾做過很多次思想鬥爭。不說出來,他們還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靜,可如果坦明一切,之後的後果便無法預測了。

但是他不後悔,也許正因為是這樣,他才更要說出來,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們都需要把事情交代清楚,而他已經不想再過佯裝渾然不知的日子。

抬起眼皮,佐林扯起一個笑容:“既然今天是我的生日,那能不能再給我一個禮物?”

許幕遠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什麼禮物?”

“帶我去看看我的墓地吧。”

……

夜晚的墓園全然沒有陰氣森森的感覺,因為這裡並沒有立任何墓碑,就連埋葬的痕跡也沒有。

大多數人就像這樣悄無聲息的誕生,然後默默無聲地死去。

許幕遠已經記不得埋葬棺木的準確位置,面對平坦的地面,他指了個大致的方向。

佐林走過去,懷中抱著一束純白的玫瑰,面色平靜。

許幕遠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佐林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中,佐林那消瘦的身板若隱若現,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一想到佐林會消失,許幕遠的內心就沒來由的感到一絲心慌,他強忍著衝過去一把抱住佐林的衝動,腳步卻在掙扎間顯得有些不穩。

背對著許幕遠的佐林並未察覺到對方的異樣。他緩緩蹲下身,將懷中的白玫瑰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即使面對自己的墳墓,也沒有絲毫的悲痛和不甘。

真奇怪,就算不知道棺木的準確位置,佐林也仍能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俯下身,與某處地面貼在一起,彷彿能聽到從地底下傳來的聲音。他幻想,在棺木裡沉睡的自己還有著平穩的心跳與呼吸聲,雙手雙腳還是溫暖的,只要他呼喚,它就能睜開眼睛。

自己——這是世界上最能讓人感到親密無間的存在。

然而現在,他即將迴歸現實,與在地下長眠的自己告別。

——再見了,我的身體,此時此刻,我即將與你告別。

——拋棄一切,迴歸原始,從這一秒開始,我與你便再沒有任何聯絡。

天與地彷彿也陷入了沉睡,在這個安靜的世界裡,佐林趴伏在地面上,神情虔誠,像在默默地禱告著什麼。

目睹這一切的許幕遠突然覺得,他和佐林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了。

******

從墓地回來以後,兩人還是照常過日子,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

然而作為當事人的佐林卻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的狀況。他發現,時間過得越久,他沉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不,與其說是沉睡,倒不如說是失去意識。

一開始,失去意識只有兩三個小時,可越到後面,意識喪失的時間就越長。當然,自身的狀況也越來越糟,以前還能表面上顯示出肉體的狀態,而現在卻難以維持,身體時不時地就會變得透明,不過還好都是在許幕遠不在的時候。

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佐林知道,以現在越變越糟的情況來看,許幕遠遲早會發現他的異樣。

雖說如此,佐林卻並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許幕遠,不是怕對方擔心,而是不想壞了兩個人的心情,即使對許幕遠來說,他可能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死活。

佐林的時間就像一個即將乾涸的古井,除了努力過好每一天,別無辦法。

而在另一邊,對於許幕遠來說,他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許幕遠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夢見滿身是血的林嘉琴無比哀怨的望著自己,問他為什麼不為自己報仇,為什麼不讓佐林消失。

面對林嘉琴的質問,他什麼也答不出來,日復一日的重複著任由對方緊掐著自己的脖子,因窒息而從夢中猛然驚醒的過程。

明明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麼他會遲疑這麼久?又為什麼……根本下不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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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怕嗎?害怕佐林會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許幕遠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可真實的心境卻無比強烈的提醒著他的膽怯。

活了二十餘年,一貫雷厲風行的許幕遠平生第一次感到彷徨無措。

又是一個因為窒息而被驚醒的夢。

許幕遠躺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四肢無力的攤開,後背早已冷汗一片。

轉頭看了看床頭的時鐘,幾乎每晚他都是在這個時候醒過來的。待情緒逐漸平穩之後,許幕遠抹了把臉,起身去浴室洗了個澡,決定去附近的酒吧喝杯酒,因為他今晚註定無眠。

屋子裡十分安靜,許幕遠輕手輕腳的開啟房門走了出去。

夜晚的風帶著一絲涼意,許幕遠攏了攏衣領,剛走下樓,便聽到120急救車傳來的聲音。

聲音由遠及近,在靜謐的環境裡尤其刺耳。

不一會兒,急救車便停靠在離許幕遠不遠的地方,一群身著白大褂的醫生迅速從車裡跑了出來,手裡共同抬著一個醫用擔架。

有些還沒睡覺的居民紛紛探出頭觀望情況,幾個醫生目不斜視地從許幕遠的身邊跑了過去,目的地是他背後的那幢樓,也就是他居住的那所公寓。

“發生什麼事了?”

“詳細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聽說好像是住在305號房的劉奶奶出了點事情。”

“咦?她不是一直挺健康的嗎?就前陣子我還看到她牽著她的孫子在院子裡跑步來著。”

“不知道啊,也許是年齡大了,保養得再好也終究闖不過身體這關啊……”

在路邊駐足圍觀的幾人竊竊私語,卻一絲不漏的傳入許幕遠的耳中。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景象,最終轉過頭去,在黑暗中,轉動的紅燈刺得他眼睛發痛。

雙手緊握成拳,許幕遠不忍再看,他埋下頭,轉身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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