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底部鋪有紅色珊瑚絨的棺材蓋合上以後,許幕遠才狠狠地眨了幾下眼睛。

沉重的棺材被抬進旁邊的土坑裡,有人在裡面灑了些鮮花,伴隨著泥土,慢慢將它掩蓋。西式葬禮和中國的有所不同,它規定下葬填埋以後,必須把地面鋪平整,且不能立墓碑,如果有不知情的人從這裡路過,他根本不會知道腳下踩著的其實是某個人的墓穴。

佐林的屍體就這樣被悄悄地掩埋在地底下,他的存在,除了親人,沒有誰會記得。仔細想來,人的一生也不過是在埋葬中畫上句號,無論他生平過得或好或壞,都沒有例外。

許幕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隨著人群離開的,他一邊走,一邊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突然覺得眼前的景色和此刻的心情無比匹配。

有人在身後叫了聲自己的名字,許幕遠回頭望去,來者竟是佐母。

她全身套上一件黑色的禮服,頭髮全部盤在腦後,也許還沒從葬禮中緩過神來,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溼潤。

“我想給你一樣東西。”佐母說著,將手伸進包中,“這是警察在驗身的時候,從阿林手中發現的唯一一個遺物,因為和你有關,所以我想把它交給你。”

佐母將東西拿了出來,許幕遠伸手接過,發現這是一張照片。

——確切來說,這是一張被燒燬得只剩半邊的照片,在模糊的背景中,只有自己笑得分外燦爛。

佐母觸景生情,又忍不住輕輕啜泣起來:“警察說,當阿林的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他的手裡還緊緊地握著這張照片,可以說,阿林在死之前也仍守著這樣的東西,可見它的意義對他來說非同一般。”

許幕遠沒有說話,拿著照片的手卻緊緊地握著。

“我知道把死者的遺物給你是很不吉利的一件事,但如果你要覺得晦氣,可以丟掉,我只是覺得阿林在世的時候把你看得很重要,你應該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許幕遠搖搖頭,聲音十分乾澀:“不,我會一直留著,謝謝您。”

佐母笑容苦澀地點點頭,與許幕遠道別,轉身離去。

回到家中,許幕遠一眼就看見在廚房裡忙活的佐林,他立刻將照片放進口袋裡。

佐林從剛才開始就聽到了關門的聲音,回頭一看,果不其然看到許幕遠出現在客廳中,他笑著迎上前去,走近一看才發現對方的臉色很不好。

這幾天,許幕遠似乎又回到了還沒從林嘉琴的陰影裡走出來的那段時間,整個人無精打采,面色憔悴,意志消沉。他雖然很努力地想要調節許幕遠的精神狀況,可是卻毫無作用。

思及此,佐林的臉上佈滿了擔憂:“你怎麼了?為什麼臉色變得比之前還差?”

許幕遠看了眼佐林,放進口袋中的手下意識地握緊照片。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搖搖頭從佐林身邊走了過去。

望著許幕遠離開的背影,佐林沒有追上去,除了擔憂,眼中還閃過一絲心痛。

******

“許董,這是今天的報紙。”

拿著一疊報紙,秘書走到許幕遠的身邊。

許幕遠正埋頭處理檔案,聽到秘書的聲音也沒抬頭,只指了指桌子:“放在這兒吧。”

應了聲,秘書放下東西便轉身帶上門離開。

當關門聲響起,許幕遠才放下手中的筆,向後靠倒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氣。

伸手揉了揉眉頭,許幕遠閉目養神,並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在確定佐林真的死了以後,他對家中那個靈魂狀態的佐林便開始抱著逃避的態度,這陣子總以工作為藉口,耗在公司不肯回去,對此,佐林並沒有多說什麼,他也毫無愧疚感,因為無論自己做出怎樣的決定,佐林都會無條件的順應,歷來如此,讓他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然而,一味的逃避並不能讓他好過,反而隨著時間的加深,讓他的心變得更加煩躁不安。

——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不安什麼。

再次呼出一口氣,許幕遠坐直身體,拿起一旁的報紙,漫不經心地翻閱著。

密密麻麻的版面卻沒有自己感興趣的新聞,許幕遠正要把報紙合攏,目光卻在不經意間接觸到幾個字。

——離奇爆炸事件已過半個月之久,兇手到底是何人?

在報紙的某頁上方,大喇喇的標著二十四個粗體大字。

這條新聞本來不會引起許幕遠的注意,然而他卻莫名其妙的聯想到佐林死於的那場爆炸事故,雖然不知道兩者有沒有聯絡,但許幕遠還是跟著看了下去。

新聞簡單複述了一下當時爆炸後的情況,還列出重傷與死亡人數,其中不幸在爆炸中喪生的大約有二十餘人,只有少數倖存下來,現在還在醫院裡吊著命。經警察初步鑑定,當時那場爆炸事故應該屬於恐怖分子組織的一次恐怖活動,但是具體實行的原因並不明確。

不過真正引起許幕遠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上面附帶的事故發生時間與地點。

xx路正好在他的住家附近,爆炸事故發生的時間是在半個月前,與佐林的死亡時間恰好吻合……

難道說,佐林真的死於那場爆炸事故?

許幕遠的腦袋頓時懵了,他無力地靠在椅子上,一時間,思維混亂至極。

突然,他想起半個月前,佐林曾發給自己的那條語音信箱,當時的他不屑一顧,並沒有開啟看,當然也沒有刪,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佐林生前留給自己的最後一條資訊。

像是要證明什麼,許幕遠掏出手機,開啟語音信箱,當他的手指觸到上面的播放鍵時,卻突然發現不敢按下去。

遲疑了很久,許幕遠最終按了下去。

手機那頭首先傳來的是呼啦啦的風聲,其中還伴隨著車鳴,過了好一陣,佐林的聲音才響起。

幕遠,是我,佐林。

我想了想,這十年我們都過得不如意,倒不如就此分手吧。

房子留給你,那本來就是你買的……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

兩秒過後,電話結束通話,語音信箱自動返回主頁面。

許幕遠直直地盯著手機螢幕,他沒想到佐林生前竟只留下短短的幾句話,只是,這並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他記得當時正好是他們的契約終止前的最後一天,他本來以為哪怕還有一秒的時間,對方也會死守著不走,可是沒想到佐林卻走得如此乾脆,讓他再也尋不到他生前的痕跡。

恐怕就是這一走,才徹底斷送了他的生命。

那麼,在佐林出事的時候,自己又在幹什麼呢?

——他正和別人翻雲覆雨,玩得不亦說乎……

許幕遠看了看語音信箱的時間。

2012年3月28日下午4點56分。

爆炸發生的時間為2012年3月28日下午5點25分。

算上佐林等車以及坐車的時間,全部吻合……

心,突然涼了大半截,卻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佐林。

許幕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同一個姿勢維持了很久很久。

……

忙碌的一天在夜幕降臨時拉上帷幕,許幕遠今天仍舊不打算回去,他隨便點了一份快餐,叫秘書送上來,結果還沒吃幾口就吐了出來,因為味道太難吃了。

——還是佐林做的家常菜最好吃。

不知為什麼,許幕遠突然湧現出這個想法,他又不由得在想,佐林現在在家幹什麼呢?是做好了飯在家等自己回來?還是已經吃了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許幕遠如今才發現,好像無論做什麼事,他總能聯想到佐林。

——這樣的自己真的好奇怪。

食慾全無,工作也早在白天的時候就幹完了,無所事事的許幕遠決定出去散散心,然而,走著走著,他卻發現有些不對勁,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住家的樓下。

許幕遠有些懊惱,本打算離開,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停在原地。他抬頭看著某層樓,在那個小小的視窗裡,充滿了柔和的暖光,許幕遠不看也能想象出那個圍著圍裙,站在玄關處,對自己微笑的身影,以及擺放在餐桌上,雖樸素卻又美味的飯菜……

——還是上去看看吧。

不知道為什麼,許幕遠突然產生這個想法,然而身體的反應卻比腦袋要快,他已經不由自主地走上了樓。

對面的鄰居家裡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有黑煙從視窗飄出來,應該是起火了。許幕遠瞥了眼,沒有在意,他開啟家門,震耳欲聾的電視聲從客廳裡傳了過來,許幕遠微微皺起了眉頭。

當走到客廳的時候,許幕遠看見佐林正雙手抱膝窩在沙發上,腦袋埋在手臂裡看不到臉。對方好像沒有發現他回來了,也對,電視聲開得那麼大,會聽得到開門聲才怪。

拿起遙控板將音量調到最低,許幕遠木著臉沒有說話。

佐林總算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看了看桌面,發現遙控板不在了,視線在四周掃了一圈,這才發現站在後面的許幕遠。

他的眼角還帶著淚水,許幕遠見此,微微有些錯愕。

佐林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他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迅速將臉上殘留的淚水擦乾,並強撐起一個笑容對許幕遠說道:“你、你回來啦。”

點點頭,許幕遠收起表情,不讓自己的情緒再顯現在臉上。他看了看不遠處的飯桌,那上面擺滿了飯菜,只不過現在全部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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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他還是明知故問,似乎這樣能消除他的尷尬:“有飯吃嗎?”

佐林忙不迭地點點頭,臉上佈滿欣喜的神色:“有的有的,只不過飯菜可能涼了,我需要熱一下,你能不能稍微等等?”

許幕遠面不改色地點點頭,看著佐林高高興興地端著盤子走進廚房。

兩人面對面吃著東西,彼此都沒說話。

許幕遠悄悄地抬頭看了佐林一眼,復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似乎在很久以前,眼前這個人就總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無論多晚回來,回到家第一眼看見的總是他的笑臉。只是,如果不是今天撞見那一幕,他也絕不會想到,一直都樂觀向上的佐林竟然會哭,而且還露出那麼寂寞委屈的表情。

——他為什麼哭?到底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他變成這副模樣?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他是不是已經哭過無數次?

許幕遠又想起那場爆炸事故,他突然很好奇佐林是否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然而,他雖疑惑卻又不敢問,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就猶如一層窗戶紙,捅破就回不了頭了。

可是,心裡卻難受得厲害,吃進嘴裡的食物也在不知不覺間變了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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