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 好巧啊。”

第十次了。

長安西街一條長長的巷道內,威武侯驀地一扯馬韁阻住去勢, 與一姝豔小娘子在馬背上狹路相逢。

小娘子一身海棠紅緊俏騎裝,裹出玲瓏身段, 胸脯鼓鼓,腰肢纖細,一張玉白的芙蓉面上,連嘴角的笑渦都好似在勾人:

“百年方能修得同船渡。奴家與侯爺這一小月裡都遇上了十回,可真真是有緣。”

莫侍衛在自家主子身後忍不住心道了聲乖乖,好一個火辣生動的美人,對著主子那張可以東死一城人的臉, 竟也敢出言調戲。

這話, 怎麼聽都與戲文裡登徒子調笑小娘子的口氣一模一樣。

不必看,莫侍衛也知曉自家主子必是面黑如鍋底,可轉念一想,又忍不住對主子心生敬意, 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示好, 主子竟還能不假辭色地冷臉相對,也算是毅力非常了。

果然威武侯那雙漂亮凌厲的鳳眸微微眯起,終於透出了一絲人類該有的情緒——

雖然只是厭煩。

“二娘子這般,委實過了。”

侯爺清清淡淡道,連指責與詰難都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仙氣,在空中打著飄。

換了旁的小娘子,恐怕早就無地自容掩面自去了, 偏生蘇令蠻有一副鐵打不穿銅敲不爛的臭硬麵皮,扯著小嘴兒笑盈盈道:

“侯爺說的哪裡話?奴家聽不懂。”

便這般耍賴,可也不惹人厭,乍一眼看去,眼睛彷彿都要被這狹窄的巷道內肆意流淌橫衝直撞的豔光給刺瞎了。

一切都是春光正好。

清風過處,巷道兩旁的杏花飄飄灑灑落了下來,兒郎俊美無鑄,美人風流婉轉,這般對峙,吸引了無數趕路的行人將視線飄過來。

楊廷討厭一切恃美行兇之人,尤以眼前之人為最。

顯見蘇二娘子極其清楚自身的魅力,更企圖以這絕頂的魅力來降服自己。

楊廷自問不是注重外表的膚淺之徒,自不願成為這人的裙下之臣,冷聲硬道:

“二娘子不必裝傻,你的打算本侯心知肚明,只可惜……打錯了算盤。”

“奴家的打算?”

蘇令蠻利落地收鞭下馬,走至威武侯馬前,不無好奇道:“奴家怎麼不知道?不若侯爺告訴奴家,”她湊近了淺笑低吟,笑意隱隱:“奴家是何打算?”

這等不知進退為何物的棒槌。

楊廷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唯耳朵尖尖透露了一抹紅。

不欲再與其在大街上掰扯,威武侯一夾馬腹欲走,不料韁繩卻被一根纖長的手指利落地給牽住了。他一愣,但聽這美嬌娘不知廉恥地道:

“侯爺還未回答奴家的問題便急著要走,可是怕了奴家?”

“怕?”

楊廷覺得可笑。

便連金鑾殿上至高無上的聖人,他威武侯都不怕,怎會怕一個小小婦人?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楊廷“譁”他俯身,動作過分急切,而顯出一點粗暴地將蘇令蠻手指從馬韁上扯開,指尖一點微涼柔軟。

他下意識地想:怎這般冰?

“啪啪啪——”一陣清脆的鼓掌聲傳來,一小娘子嬌聲笑道:“好一出大戲。”

蘇令蠻抬頭,正瞥見一小清秀女子亦打馬而來,看樣子與楊廷是去往同一個方向,她長安初來乍到未久,時間大多花在“追美人”上頭,自然認不出眼前這人正是盧大將軍之女——威武侯頭號“明戀”者。

不過女兒家嘛,一碰面互相打量番,便對各自的目的清楚了。

“侯爺也是你這鄉下來的野丫頭能肖想的?不知廉恥也便罷了,還毫無自知之明,侯爺……您說是不是?”

楊廷一愣,腦子還留在方才那抹柔軟的觸感裡,回過神來便覺得自己不像話,竟當真被這絕頂美貌給蠱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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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這話若出自威武侯之口,蘇令蠻還可以沒臉沒皮地安慰自己繼續,可卻是出自另一個小娘子之口,便有點不那麼是滋味了,何況眼前的郎君還出言附和。

楊廷心裡不知怎麼有點慌。

可轉念一想,能就此逼退這個女登徒子,倒也好。

蘇令蠻搓著方才被硬扯開還有些生疼的手指,退後幾步,面上就帶了點似笑非笑,她確實是自小美到大,若要說委屈,除了與麗姨娘肚裡出來的大姐姐偶爾鬧些齟齬,大部分時候是受不著的。

她“哦”了一聲,視線在楊廷與盧娘子身上遊移,問:

“侯爺是有衷情之人了?那倒是奴家多事了。”

楊廷沒吭聲。

這預設的態度讓盧娘子心內狂喜,蘇令蠻卻撇了撇嘴,定定看了兩人一會,就在楊廷以為自己的意圖被看穿了,便聽耳邊一道懶洋洋的“無趣”,近來頻繁偶遇的蘇家二娘子竟一言未發,執鞭上馬揚長而去了。

待盧娘子也被冷臉凍走,莫旌忍不住道了聲:

“郎君這般……恐怕蘇二娘子不會來了。”

卻被冷冷的一睇嚇住,接下來的話語也給胎死腹中了。

回頭與林木說起,莫旌大呼可惜,只道主子不會消受美人恩,林木大約是先後與郎君同喝一人奶的緣故,清楚自家郎君的德行,道:

“侯爺這是要跌跟頭。”

可不是跌跟頭?

從前與蘇二娘子這般找機會偶遇的小娘子不知凡幾,可侯爺從來無視,冷淡地讓侍衛攔了,連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會拋過去,此時卻親自下海配合一向厭煩的盧娘子做戲,只為將人逼退,可不是特殊待遇?

享受特殊待遇的蘇令蠻卻又失了興致。

她覺得這嘴硬的威武侯著實是不大可愛,不打算繼續撩,隨手便拋到了腦後,換了個消遣的樂子,歡喜上了鬥蛐蛐。

蛐蛐一入深似海,蘇令蠻一連兩月沒出現在面前,莫旌便覺得自己主子不大對勁。

發呆的時間變長了,平日裡無事不瞎逛的作風大改,呼朋喚友招搖過市的頻率增加了,每日出門總要為著穿哪件發愁,搗鼓上半日。

興沖沖出門,又興敗而回。

“她……最近在做什麼?”

偶一日,清風樓上正飲醉清風,威武侯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莫旌又不是自家主子肚裡的蛔蟲,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郎君問哪個?”

沒回聲。

威武侯又悶頭喝起了酒。

樓下一陣喧譁熱鬧,一行人浩浩蕩蕩進門,夾雜著小娘子酥柔熟悉的聲音:“大兄,你這蛐蛐還需多調教調教。”

莫旌還從未見過素來從容的主子這般匆忙。

酒也不喝了,拎著佩劍便走,出門時選了半日的滾銀邊白袍匆忙間拂過桌子,將酒壺帶倒,清澄的酒液灑了一地,濺了幾點在袍子上,顯出一點狼狽來。

莫旌心下登時瞭然,原來阿木說得半點不假,郎君這是相思病招的。

走至樓梯口,便與下方一行人狹路相逢。

莫旌朝前一看,心道:懷了。

但見之前還追著侯爺跑的蘇二娘子此時手裡捧著一個蛐蛐罐,正與身旁人說得起勁,說到開心處,嘴角的笑渦就出了來,美不勝收。

莫旌認得出來,蘇二娘子身旁那,可是鎮國公世子。

楚世子雖面皮子沒自家主子出色,可鐵漢柔情,這般溫柔似水的眼神落在二娘子身上,誰看不出點端倪?

至於鄂國公世子幾個,紛紛圍攏著蘇令蠻,正眉飛色舞地往樓梯上走。嘴裡還唸叨著什麼“大將軍”、“飛毛腿”之類的。

一行人頭也不回地與兩人擦肩而過,竟誰也沒發覺身側之人是那威武侯。

威武侯被澆了個透心涼。

“侯、侯爺。”

莫旌哭喪著臉,深怕侯爺按捺不住,將這樓梯給劈了,他從前可是見過主子的本事的。

“莫旌。”

楊廷幽幽地道:“本侯這麼大個人,她竟然沒看見?還與那黑炭頭說得起勁?”

說到黑炭頭時,威武侯咬得切齒。

“稟侯爺,那黑炭頭是鎮國公世子,傳言:楚世子心慕蘇二娘子,正在切切追求。”

且不提威武侯如何氣得五內俱焚,七竅生煙,那邊蘇令蠻卻甚是心暢。

她自小得什麼都很輕易,又沒心沒肺慣了,覺得威武侯不大可愛,便輕易地拋了,此時心思轉到蛐蛐上,更將岫雲楊郎長什麼樣都給忘了,哪裡曉得那嘴硬郎君如何心思婉轉,只知道罐子裡的大將軍王甚是得心。

一行人吃吃喝喝散了,她又隨大兄坐著蘇府馬車搖搖晃晃往回趕,行至半途,馬車給人半路給攔下了。

蘇文湛“嘿”了一聲,掀簾子出車,見一美郎君當街打馬攔路,立時便認出是那素來高高在上的威武侯,忙下車揖手:

“侯爺這般,可是有要事?”

威武侯從鼻尖噴出了一個“哼”字,朝馬車努了努下巴:“世子,本侯與令妹有些事,要單獨敘一敘。”

從前蘇令蠻痴痴追求威武侯一段公案,蘇文湛是知曉的,可他記得那威武侯不是一向不假辭色的?

拒了二妹妹,怎如今又找上門了?

作為還不算窩囊的大兄,蘇文湛覺得該弄清楚由頭才是。

蘇令蠻卻已施施然掀了簾子下來,臉上的笑輕描淡寫:“侯爺無事不登三寶殿,什麼風,把您吹到奴家這邊來了?”

在她這,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將那段“碰瓷”的往事給揭過了。

可在楊廷看來:這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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