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說話的時候, 張道青已經向這邊走了過來。他顯然聽到了念夏的驚呼,他順著聲音看過去, 視線從念夏身上掠過,最後停留在她身後坐在馬車裡那個半遮半掩的身影上。

雖然看不真切, 但內心深處卻是一陣悸動,對方的身形容貌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這就是他的未婚妻。

搞不清楚是原主遺留下來的情緒作祟,還是他因過去的那些散亂的記憶,對這位衛氏女突生好奇之心。

他走至喬安的馬車旁,向念夏問道:“請問姑娘,可是衛家師妹在內?”

張道青因為父母早亡,衛父既憐憫其境遇, 又愛惜其才學,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是直接住在衛家的。他同衛氏兄妹以及衛家的那些大丫鬟、管事都再臉熟不過。念夏聽他居然客客氣氣地稱呼自己為“姑娘”,往日可都是直呼其名的,她只當張公子在同自己開玩笑,便莞爾一笑:“張公子何時變得這麼客氣了, 這進了一趟京城的學子, 果然看起來跟以前不一樣了。”說完,便側過身子,跟自家小姐說了說外面的情況。

念夏對張道青說的本是相熟人之間的笑鬧之語,張道青聽了卻是心中一緊。

那邊,華湘真人問:“車怎麼還不啟程”

小道童回稟說:“對面那輛馬車上下來的人,瞧著像是衛家小姐的相識,在那兒聊起來了。”

另一個小道童正在給華湘真人沏茶, 聞言便說:“那你就去催一催好了。”

既然被華湘真人那邊催促了,喬安這邊當然借坡下驢,順勢啟程。臨走前,終於對張道青說了一句:“張師兄,那麼改日再見了。”

這馬上就要與記憶中的衛氏女搭上話了,卻被小道童打斷了。張道青微皺起眉頭,但又不好發脾氣,只得不以為意的一笑,看著三輛馬車漸漸駛離。

喬安被念夏擋著,張道青看不清她的身形,念夏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她家小姐剛才在說話時,手裡正拿了把小刀在一心二用地削蘋果,那常年缺少血色的手指按在烏黑的刀柄上,雪白的刀刃反射出來的光映進眼裡,更顯得眸色清清,萬事不經心似的。

她也顧不得去想這小刀是哪來的,忙說:“哎呀,二姐兒,你怎麼自己削蘋果,傷著手了怎麼辦。”

念夏說話的功夫,喬安已經削出了一個小兔子,順手塞進了念夏嘴裡。

喬安想起剛才遇見的張道青。雖只是匆匆一見,但他已經與衛照婉留存下來的記憶有所不同了。以往的張道青在見到原身時,都是一副略有緊張又暗含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的樣子。

然而這些在這個張道青身上都找不到。

因為這並不是張道青。

其實像他這樣的人都很聰明。

他知道什麼事情是完完全全不能做的,而什麼事情又是可以踩在危險線的邊緣放膽嘗試。

她見識不過許許多多類似他這樣的人。

真正傷天害理、人神共憤的事情,他們對此一清二楚,與常人一樣避之不及。他們絕不會做什麼殺人放火、抄家絕戶的事情,更會在外人面前儘量展現出自己悲憫弱小、通情達理的一面。但是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卻又都是建立在一步步踐踏他人的勞動成果的基礎上而來的。法律以上、道德之下的水平線內,成為他們自由徜徉的海洋。

就如同張道青,他做什麼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的事情了嗎?沒有,仔細論起來一件事也沒有。

他有做什麼觸犯法律的事情嗎?很遺憾,雖然他竊取了他人的詩作,但是此世的律法卻無法對他做出審判。

乃至因為被竊取人遠在另一世界,且早已作古,他甚至可以理直氣壯地說,我的盜竊以及冒名頂替的行為又沒有給對方造成實際損害,何必如此斤斤計較?

更嚴重的是,這種邏輯不僅能說服他自己,更能說服一大批旁觀者。從結果論上來說,他說的也的確都是事實。

這才是這種人的“高明”之處。

或許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這麼做的“好處”在哪裡,但在潛意識裡就已做出了選擇。

喬安隨著華湘真人來到遊清觀後,小道童為她安置好住處,就去服侍華湘真人了。

遊清觀雖然比不得那些傳承已久的大觀香火如流,但在應臨地界,已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道觀了。華湘真人有不少堆積的觀內俗物要處理,每日只略略考較一下喬安的今日的學習情況,就放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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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衛家時,喬安或許還要收斂著點,到了山上,她的顧忌就少多了,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她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而對於念夏來說,小姐自幼以來,就沒能出過幾次遠門,往常衛母帶著家裡小輩去寺廟、道觀上香,小姐十次有九次是無法跟著去的。如今小姐身體大好,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她打定主意要讓小姐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玩得盡興,多看一下以前沒有機會看的東西。

喬安有種念夏把自己當做小孩子來哄的感覺了。

不過說真的,論玩的話,誰能比得上她自己呢?

她隨手折了幾根狗尾草,編了個螞蚱放到了念夏手心中。

由於遊清觀香火鼎盛,又是附近少有的女觀,觀內素食、醫術都為一絕,因此這裡有不少或是為了修身養性,或是為了齋食,或是單純的為了刷個“真人”的榮譽稱號的女子客居在此。

那等錦緞輕紗長裙及地的閨閣女子裝,穿上後並不太適合在建立於山上的遊清觀裡活動。喬安見她們大都穿著一身道袍,她也就乾脆入鄉隨俗了,這一身衣物比起層層疊疊環佩叮噹的打扮要方便多了。

說是入鄉隨俗好像也不太對,畢竟已經不是第一次當道士了,大概只能算是迴歸老本行?

此世的道服以藍、白兩色為主調,喬安對此很滿意。畢竟以她經歷過的這麼多世界,紅、黃之色的道袍也是相當流行的,乃至於大綠色的道袍她也不是沒見過。她是委實想象不出來,自己穿一身大紅大綠的樣子。

念夏看著自家小姐的樣子,說:“沒想到二姐兒穿這一身竟是出乎意料的合適。”

喬安沒說話,她給念夏也換了一身衣物,然後就領著念夏走出了廂房,向著觀內女道生活起居的地方走去。

念夏以為這是要去見華湘真人,喬安要是知道她的想法,只會斬釘截鐵地回答一句,當然不是。

迎面走來一遊清觀內的女冠。

觀內女道都知道華湘真人在山下教習衛家小姐醫術,但見過她的沒幾人。

這女道正巧在華湘真人那裡見過喬安一面,不過當時喬安一身淺色襦裙,玉簪挽青絲,身上無一處不是經過念夏精心打扮過的。

如今換了一身衣飾,雖然客居在道觀內的那些女居士也是同樣的衣著,但那等閨秀行徑搭配上一身道袍,見得次數多了,女道總能輕而易舉地發現其中的彆扭違和之處。而對方步態自然,沒有養在深閨裡的女子那刻意邁小步子形成的輕移緩挪,又見其行止從容,眼神澄淨,顯得再自然不過,不似廂房內的女居士。

只是這面容實在陌生得很,不過她也沒多做他想,許是一個從其他道觀而來目前正在遊清觀做客的女冠。她有事在身不便多聊,隨意一禮就匆匆而過。

喬安面色如常的回了一禮,與之擦肩而過。

待那女道走遠後,喬安側頭看了一眼念夏,寧靜的眼裡浮現出笑意,說:“跟我走,帶你吃素齋去。”

早就聽聞遊清觀的素食為一絕,然而遊清觀到底不是開飯館的,也不單單是錢的問題,人家平日裡自己吃都忙不過來呢,這些只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地外人自然是先靠一邊去吧。也就只有到特定的日子裡,遊清觀才對外開放素齋,允許外人預定。

這招一出既保持了自身格調,又不至於得罪那些富貴人家,還玩了一把飢餓營銷,但對於喬安來說,要想吃一頓這裡的素齋,就只能投機取巧了。

身體原主倒是吃過一次,但這終歸與自己親口嘗過還是不同的。

念夏終於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道:“等等……這是要……”這是要裝作來掛單的道士混進人家的齋堂裡吃飯嗎?她下意識的屏氣凝神。

然而這個時候喬安已經回過頭,走出幾米遠了。

念夏咽了口唾沫,一咬牙,連忙跟了上去。

……

這幾日喬安在遊輕觀過得舒心至極,華湘真人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除了偶爾指點一下醫術,佈置一下要掌握的內容外,兩人基本沒有交流。她根本不知道自家弟子正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道觀裡不停地搞事、搞事、搞事。

當三日期一至,華湘真人要帶著喬安回衛家時,喬安還沒覺得怎麼樣,念夏居然先感到了小小的失落。

衛府——

三日前,張道青一回到應臨就去衛府拜見了衛父。

衛父無意對他無法參加會試一事發表看法。衛父知道這個時候他這個學生其實才是最難受的那一人,只是年輕人逞強好面子,這才沒有在外人之前顯露出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多說些什麼給他增添心裡負擔。

雖然張道青對衛父說,他如今身體已是大好,但衛父還是給他安排了一個大夫,為其好生診了一次脈,聽到大夫說他的確無事後,衛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會試三年一次,錯過了這次下次再參見就是。

然而說是這樣說,但是原本躊躇滿志的去參加,卻因為水土不服錯失一次機會,換做誰都會在心裡有所不甘。況且人一共有幾個三年可以等呢?要是下一次落地沒中呢?再參加一次,那就是十年過去了。

衛父對自家學生的品行很清楚,他怕張道青一個人回去後,一個想不開玩起頭懸梁錐刺股來,那這身體底子可就徹底垮了。

他索性讓張道青在衛家住上一段時間,由他親自盯著。等著他心態調整得差不多了,再任他去留。

這一日,張道青剛從書院回來,見到衛府前停了幾輛馬車。

心中思索著,不知是哪家客人來訪。

然後就見其中一輛馬車上當先下來兩個小道童,再之後,一位腰如約素、身姿嫋嫋、貌比鸕吶諳鋁寺沓擔魯凳彼104僱罰凍雋訟訟赴尊牟本薄

華湘真人感到有人在看向自己,下意識地抬眼向對方看去。

張道青沒有在這時欲蓋彌彰地移開視線,而是大大方方的向她頷首致意,然後說:“在下姓張名道清,暫無表字,乃是衛院長的學生,方才正欲進府卻恰巧遇見了真人的車駕,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多有冒犯還請勿怪。”

華湘真人聽到他的名字,她那似蝶翼般的雙睫顫了一下,說:“張公子說笑了,無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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