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拍完最後的三個鏡頭, 《莎翁情史》就能夠封鏡了。

但這三個鏡頭,卻難度很高, 並不好拍。

因為它們有著同樣的服裝、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動作設計,卻要表現出截然不同的三種情感, 要分別展現出莎士比亞在藝術創作時時的焦躁、急切、激情甚至是閱盡千帆後的成熟淡定,非常考驗演員對感情的控制力和對細節的把握程度。

威廉為了能拍好這些鏡頭,付出了不少努力。

為了真切的感受到文藝復興時期,莎士比亞之類劇作家們在創作劇本時的想法和狀態,他真的跑到莎士比亞的博物館裡去臨摹真跡,並練習了很長時間用真的羽毛筆和稍顯粗糙的紙張創作——託所學專業的福,和教授的不斷鼓舞, 威廉這個學期的論文就是手寫完成的。以及, 用的正是羽毛筆,和十五六世紀英國上至女王下到文人最喜歡用的圓圈圈一樣的花體字,當然了。

當威廉真的完全靠手寫,經歷過要在短短的兩個星期內, 完成可以將人折磨發瘋的資料收集、整理和研究工作, 並寫了一篇長達五十頁論文後,他前所未有的理解了劇本裡年輕的莎士比亞在創作劇本時的所有心情了——沒靈感時幾語讓人發狂的煩躁,和靈感爆發時運筆如飛的快感。

而關於威廉的模仿成果,《莎翁情史》劇組的道具師則評價說:“和莎士比亞手稿相似度極高,雖然還瞞不過歷史專業人士的眼睛,但經過不算太長的研究時間就能模仿的如此成功,已經很了不起了, 特別是威廉·莎士比亞這個簽名,每個字母連在一起的方式和書寫習慣,真是幾乎達到了以假亂真的程度。”

因為感覺威廉臨摹的手稿比劇組之前準備的更棒,道具師乾脆直接拿來用了。

或許也是因為近期文字工作量太大,威廉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很快就被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子,並且不用化妝師刻意偽裝,兩隻手上都經常性的掛著黑色的墨水,拍起莎士比亞創作劇本的鏡頭來非常具有真實感。

化妝師檢查完一切ok後,威廉坐在書桌前,拿起一根形狀還算完好的羽毛筆沾了沾墨水,在略微有些發黃的紙張上書寫了起來。

導演約翰·麥登滿意極了,主演自己就會寫莎士比亞的字型,這給後期制作省去了多少麻煩啊,而且有很多近距離特寫的鏡頭,也不用再擔心會穿幫了。

“攝影、錄音、燈光都準備好了嗎?”

“聲音ran!”“燈光ran!”“攝影ran!”

“1998年7月、《莎翁情史》第103場、第一次拍攝、第二號攝影機。”打扮員結束高喊,猛地合上場記板。

“咔嚓”一聲,副導演舉起手中的照相機,在打板員合上場記板的那剎那按下了快門,鏡頭裡,打板員只有一雙手入了鏡,而在那雙手握著的場記板旁邊,是正在認真寫作的威廉·布蘭德利,現代的電影拍攝道具和充滿古典感的演員和佈景,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反差美感。這是副導演為了紀念今天的殺青戲而特意拍攝的照片,他感覺這張照片以後肯定也能成為《莎翁情史》這部電影珍貴的影像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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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打板員舉著場記板跑出鏡頭後,導演才高喊:“action!”

……

筆尖刷過紙面,帶來羽毛筆摩擦過粗糙紙張的細小“咯吱”聲。

三臺攝像機分別從威廉身體左方、正上方和正前方進行拍攝,時不時突然拉近到幾乎貼面的距離,在這樣近距離的妨礙下,威廉卻完全沒受到一點干擾,他全心全意感受著莎士比亞的情感,揣摩著每一個舉手投足,甚至是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現在的莎士比亞,剛剛從老家來到倫敦,靠給玫瑰劇場寫劇本在倫敦戲劇界站穩了腳跟,並且還擁有了一點淺薄的名氣,莎士比亞有一部劇本初定名為《羅密歐與海盜之女羅琳娜》已經構思了很久,他志向遠大想要將之寫成偉大的作品,但是卻在這時苦苦尋找不到靈感……

這時候的莎士比亞應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狀態?應該是急切煩躁的。那他的行為舉止呢?應當也是很難安靜下來,並且小動作不斷的的。

威廉現在整個人的氣質都浮躁極了,他的眉頭微皺,眼神渙散,無論是煩躁的表情還是下撇的嘴角都清楚的寫著“不開心”。

並且,他一副完全靜不下心來的模樣,沾染著墨水的右手握著羽毛筆在紙上胡亂劃拉著,時而寫上幾個毫無意義的詞語,時而籤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又統統將它們全都劃掉,把紙張團成一團,隨便拋在房間哪個角落裡去,像是開啟的木箱、敞口水杯之類。羽毛筆因為疏於使用,最後竟然變成了撓頭髮的道具。

在劇本上這一幕戲只有寥寥幾個鏡頭,只要能表現出創作不出劇本的莎士比亞那種煩躁無聊的狀態就行了,但導演約翰·麥登卻遲遲沒有喊“cut”,威廉想對方大概是對現在的鏡頭不太滿意,於是他調整了表情與細節動作,將情感演繹的更加外放——

雖然是最有利於寫作的端正坐姿,但從筆尖寫出的卻不是什麼才華斐然的文章,而是一個個“威廉·莎士比亞”的名字,面部表情的每一個細節都寫滿了“我很煩躁”,眼神裡沒有神采,羽毛筆一直沒有停止寫字,但目光卻始終沒有真的落在紙上,而是不停的左瞄右看,簡直每一根睫毛裡都堆滿了“無聊走神中”幾個大字。

鏡頭由近及遠,原本極為標準的端正坐姿,什麼時候竟然也帶上了一絲疲懶的感覺?

“這條過了!”約翰·麥登這次終於滿意了,從剛剛的鏡頭裡,他感覺到了非常強烈的情緒感染力,那正是他想要的。

攝像機旁,一聽導演喊“cut”,威廉立刻松了口氣,並伸出雙手揉捏臉部的肌肉來放鬆,特寫鏡頭不知多考驗人的自控能力,剛剛那些表情細節在鏡頭裡看起來是自然隨意,但沒有哪一個動作不是經過對鏡自照千百次後反覆練習修改完成的——雖然沒有“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那麼誇張,但每一個有追求的演員,都不可能放任自己演什麼角色都像是在演自己的,只有透過不斷的鑽研與練習,做到對自己面部每一條細微肌肉的完全掌控,才能隨時隨地的,能夠變成另外一個人。

……

“你知道嗎,莎士比亞的角色曾經也差點成為我的。”

丹尼·伯恩一扭頭,就看到站在自己右邊的本·阿弗萊克,對方正一邊看著全場燈光焦點所在,一邊輕聲嘀咕:“黑頭發,長臉型,年齡適合,身高也和格溫剛剛搭,我們第一次試鏡的時候甚至都產生了火花,米拉麥克斯曾經考慮過讓我演莎士比亞的,後來確定了主演是威爾,我才演了內德·艾琳的角色。”

丹尼·伯恩瞅著本·阿弗萊克複雜的面部表情,突然清清嗓子,念道:“out,out,brief but a walking shadow。(熄滅吧,熄滅吧,短暫的燭火,人生只不過是行走的影子。)”

本·阿弗萊克迷茫的看著丹尼·伯恩:“你說什麼?”聽起來似乎很耳熟的樣子。

丹尼·伯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麥克白》裡的經典唸白,如果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憑什麼對自己沒演成莎翁而不甘心?我只是聽威爾讀的多,都快對這些臺詞爛熟於心了,”

本·阿弗萊克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尷尬。

丹尼·伯恩立刻道歉說:“抱歉,阿弗萊克,我剛剛有點口不擇言了。”

“不,你說的很對,是我自己準備不足才得不到角色。”本·阿弗萊克心胸開闊,他不僅大度的原諒了丹尼·伯恩,還自省道:“威廉是比我適合演莎士比亞,他對莎翁的戲劇和十四行詩隨口拈來,熟悉的就像那是他自己的語言,韋恩斯坦選擇他是正確的,更別提他的演技還是這麼出色了。”

本·阿弗萊克的稱讚是真心實意的。

電影剛開拍時,他對威廉·布蘭德利是有一些敵意,但那全是因為格溫妮絲·帕特洛,當得知威廉並不是自己情敵的時候,待人一向開朗的本·阿弗萊克就決定將對方當做自己的朋友了,甚至還有過“威爾比我小,我得像個老大哥一樣照顧他”這種念頭,不過當真的相處下來,本·阿弗萊克才發現,誰照顧誰、誰向誰學習還不一定呢。

就比如現在正在拍攝的這幾幕戲,本·阿弗萊克也看過劇本,也暗自琢磨著要怎麼表演,但哪怕他有過的最棒的練習,都不及威廉·布蘭德利現在演繹出的這麼好:

《莎翁情史》裡有兩條故事線,一條是莎士比亞與富商女兒薇奧拉的愛情,一條是莎士比亞創作出《羅密歐與朱麗葉》劇本的過程,前者固然是電影的主題,但後者對於影片起到的作用絕對更重要,因為如果莎士比亞不是為創作苦惱,他就不會試圖在愛情中尋找靈感遇到薇奧拉,如果不是創作的激情突然迸發,就不會有《羅密歐與朱麗葉》劇本的誕生,就連最後薇奧拉另嫁他人,莎士比亞也將她當做了是自己一生創作的繆斯——從這一點來看,《莎翁情史》這部電影明面上講的是年輕莎士比亞的愛情故事,隱藏的主線則是文豪莎翁的創作之路。

但是劇本中有關莎士比亞獨自創作的鏡頭太少了——據說最初的劇本是偏重莎翁的,但後來米拉麥克斯有修改過劇本,現在電影裡戲份最吃重的其實是薇奧拉,格溫妮絲·帕特洛有大段大段的獨白戲份——要在這有限的鏡頭裡不僅表現出莎士比亞對藝術的狂熱(他畢竟是一名劇作家,創作才是本職),又要能讓這幾個鏡頭光彩奪目,在電影裡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過本·阿弗萊克發現,獨白鏡頭的減少,對威廉·布蘭德利來說竟然算不上什麼麻煩,對方似乎是個天生的演員,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強烈的感染力,又彷彿天生帶著光環,無論鏡頭多與少,總能在有他出現的畫面裡,讓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明明是同樣的場景,同意的服裝,相似的動作設計,很容易被人混淆的鏡頭卻被威廉·布蘭德利演出了三個完全不同、但同樣都被藝術操控了身心的莎士比亞:

當他雙眼綻放出鷹一樣的目光,煩躁的走來走去,將羽毛筆和紙張隨處亂扔,嘴角有時甚至委屈的撇上一撇的時候,想創作而不得的鬱悶簡直撲面而來;

當他從耳朵到脖子一片通紅,手執羽毛筆瘋狂寫作,寫到手背上青筋都露出來的時候,那種靈感爆炸的亢奮和激情讓旁觀者看的也是熱血沸騰;

當他面色平靜的坐在書桌前流暢書寫,嘴角似有似無的彎著,在紙張上寫出一個又一個優美花體字的時候,又讓人隱隱察覺到這個男人彷彿歷經滄桑,才能如此從容不迫……或許這種情緒感染力才是上帝給威廉·布蘭德利的恩賜?簡直可怕。

‘如果格溫再問我她和威爾到底誰放的更開將角色詮釋的更棒,我該怎麼回答呢?’戀愛中的本·阿弗萊克,也陷入了新的苦惱。

……

“他的眼睛像是盛放了整個銀河,他的笑容可以令整個玫瑰園開放,他的面容英俊的猶如羅密歐,他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底下流淌的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一個個優美的字元,他修長洗白的手指舞動羽毛筆,就像梅林揮動法杖,文字因他而有了生命力,愛情因他而偉大,戲劇因他而迎來盛世——”

“我不知道你竟然還是一名詩人,女士。”科林·費爾斯走到朱迪·丹奇身邊,說。

科林·費爾斯扮演的是莎士比亞的情敵韋瑟爵士,一個貪財、刻薄、猥瑣的上流社會貴族,而朱迪·丹奇扮演的是都鐸王朝的最後一位君王,鼎鼎有名的“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世。

他們兩人都面朝著攝影棚的方向,數米之外就是燈光聚焦的所在,精心搭建的仿十六世紀風格的房間內,威廉·布蘭德利還在拍攝莎士比亞為劇本而狂熱的戲份,隔著這麼遠,都能感受到那副場景敞漏出的蓬勃生命力,更別提攝像機鏡頭捕捉到的會是一副怎樣的畫面了。

“這首詩是我做的,但最初可不是為了他。”朱迪·丹奇看向威廉的方向,臉上帶著懷念的微笑:“我已經年過六十了,早就受用不了威爾那樣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了,別說威爾,就連你這種年紀的——”她惡趣味的朝科林·費爾斯眨眨眼:“我都啃不動了。”

科林·費爾斯頗給面子的咧了咧嘴角:“那些像詩又像是散文的優美句子,是您以前的作品?”

朱迪·丹奇點點頭說:“當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第一次讀到莎士比亞的詩,立刻就被那優美的文字給傾倒了,《羅密歐與朱麗葉》既是我古典戲劇的啟蒙之作,也是我年輕時候最愛的莎翁作品,每個年輕女孩都愛做白日夢,我也不例外,讀莎翁作品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幻想,一個如此才華橫溢的男人長相應該是怎樣的?他一定長得和羅密歐差不多,還得有雙多情而睿智的眼睛,手也必須長得漂亮,要潔白細膩又修長。於是我絞盡腦汁,寫下了這些一廂情願的幻想,你能想象的到嗎科林?我甚至還為幻想中的莎士比亞畫過幾幅畫,直到後來我再大一些,在博物館裡看到了中年莎士比亞的肖像畫——”

朱迪·丹奇做出了一個崩潰的表情:“我所有純情的少女心,就是從那一刻起徹底碎掉的。”

科林·費爾斯被這段往事逗的哈哈大笑了好一陣,也自曝往事道:“第一次看到莎士比亞肖像的時候我的感覺也有點奇怪,我第一次讀的莎翁作品是《哈姆雷特》,在我的想象力,莎士比亞一直都是哈姆雷特那個形象的。”

“而現實是,不是所有才華橫溢的作家都長著一張好臉蛋的,不是嗎?”朱迪·丹奇和科林·費爾斯相視一笑,繼續說:“那些年輕時候蠢兮兮的往事,其實我早就忘掉了,直到現在看見威爾,才忽然全都想起來。”

“您對他的讚譽真高。”朱迪·丹奇的話,既讓科林·費爾斯感到驚訝,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你不這樣覺得嗎?威爾的莎士比亞,就像照著我曾經的幻想生成的似的。”朱迪·丹奇問科林·費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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