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起先的時候,甘心等著一個人,那是一件妙事。這裡頭種種的愛意,會填滿你等待的每個刻鐘。又是歡喜,又是惶恐,隨便想想心裡就是滿滿的甜蜜。遠遠的見了那人從海棠坡上來,那心情,雀躍到不知道把四肢到底放在什麼地方了。還是放在地下吧!就撂在地下,免得做出那麼多手足無措的事情,被他看破內心,看低自己。

後來,好多年了,有幾百年那麼久,每次都是一個人站在海棠坡上等著的,有時候他忘記了,一直不來。還是傻傻的等,等到身上長了青苔,落了鳥窩。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醒他說:“你怎麼把我忘了呢?”他怕他煩了自己。

就那麼傻傻的等著。開始還是覺得委屈的,後來搞明白一件事,在羿丹的眼睛裡,易玉子從來就沒那麼重要過,心裡才好受點。

易玉子第一次跟父親去綠蘿給羿丹過慶生的時候,他祖父給他卜了一卦。祖父幾百年沒摸那副烏龜殼了,雖說老頭子一再說那是仙家寶貝。可是那副龜殼還是朽了,才拿出來搖了幾下,便化為粉塵。祖父覺得那不是吉兆,決定面壁檢討自己的罪過,其實他就是犯懶,不想管事。

父親帶易玉子到綠蘿山之後,指著被抱在母親懷窩裡,裹著尿布的羿丹說:“兒子,今後,那孩子就是你的對手。”三十多歲的易玉子看著那個小屁孩,心裡有些憋悶。再之後,便對他多了一份關注。

羿丹一天天長大,開始,只是綠蘿山的人圍著他轉,等他不到五十歲,成個妖孽開始,全世界便圍著他。這時易玉子的心已經放不下他了。他悄悄的看著他長大,他看著他學會走路,看著他趴在樹上拿著小棍子將凌雀的蛋蛋一個一個捅破了。開了靈智的凌雀在四下盤旋著悲泣,羿丹完全不覺得那是一份殘忍。人家上百年才產一回蛋,只是高興的過了火候,叫的聲音大了,打攪到他入定。後來,綠蘿山上連只麻雀都不會去作窩築巢。

羿丹闖了大禍,第一次被他父親打打的挺狠,他們山門成了唯一沒有雀鳥築巢的不毛不之地。他父親用金蠶絲挽著的繩子吊起他來後,用皮鞭抽。

易玉子半夜起來,悄悄的繞過無數的禁咒,陷阱,機關,跑到綠蘿山將他揹出去。原本他想著把他拐回家,藏起來,雖然他都幾十歲了,可是在修真界,他的歲數就是個孩子。家裡也慣的無法無天,什麼好東西都緊著他用。

羿丹說,再也不回來去了,他便滿世界的陪著他任性。

羿丹開始反抗家裡,開始反抗他的祖宗八輩。有時候,易玉子都不敢想自己跟著那家夥,到底把世界翻騰成了什麼樣子。他是個愚人,只會沒聲息的跟在他身後討好。他跟他一起上山下海,到處折騰。羿丹的本事越來越大,朋友越來越多,開始只有他一個人為他服務,後來,世界上多了無數的傢伙,甘心情願的願意被他驅使。隨著他境界越來越高,慢慢的,他成了山門的希望,新一代的領袖。

羿丹那家夥長的多漂亮啊,易玉子這麼認為著,他就如清晨起來,荷葉上的水滴兒,咕嚕嚕的,晶瑩瑩的,捏不住,握不下,熱不得,冷不得,不敢碰,不敢摸,顫顫巍巍的對他,一不小心,他便乘風去了,不知道化成個什麼物質,也許是身邊的片桃花瓣,好不容易找到,輕輕的,風一吹,他又走了。

羿丹的世界很大,易玉子不過是那個世界的一粒沙。修真的人,講究個自然,修煉的是個大自在。易玉子覺得自己能忍。可今天不成了,他坐在海棠坡,連續等了五天,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這麼多年了,這是第一次易玉子主動的找羿丹,但他忐忑著,始終無法確定,他是否會按時來。

揪下坡上一棵樹上的綠葉,折個葉鶴,易玉子將那鶴兒放了出去。過了一會,海棠坡上遠遠的就飄來一陣酒香,那人晃晃悠悠的上來了,一見他,便開始變臉,雖然心下厭惡,依舊看在老交情的份上對他客氣:“哥,你找我?”

易玉子仔細觀察羿丹的臉色,還是那個樣子,如玉一般溫潤細膩的顏色,怎麼看都順眼。羿丹被看的有些惱:“哥,大老遠的把我喊來,就是盯著我看?!”

易玉子習慣的一呆,有些慌亂的解釋:“並不是這樣,上次你要大玄經,說你有些練的歪了。”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你還好吧?”

羿丹猛想起,上次著急跟幾位新交的朋友去一處傳說中的禁地冒險。又怕易玉子羅嗦,他又不是自己父親,總是管著他,這傢伙像個鼻涕蟲一樣討厭。所以他便隨意撒了謊,悄悄吃了一點禁藥,耍了小手段裝病。

他知道,清靈源有本壓箱底的寶貝叫《大玄經》,便隨口說,只有那書中的裡脈篇能救自己。這傻子聽完,臉色大變轉身便跑了,就憑著他分神期的修為,能被石頭絆一跤!哎呀,這是……多麼傻!

“哎,大哥比我清楚,不是很容易好的。我這也是樂一天是一天,我這人,就是能忍事,天塌了了嗎,我才不怕,我有大哥呢。”羿丹倒是真的對《大玄經》感興趣。

易玉子連忙從懷裡掏出那本書雙手奉給羿丹,一起送出的還有好幾瓶難得的丹藥,一邊給,一邊囑咐:“雖都說《大玄經》好,可那畢竟只是傳說,你練得時候還是要小心些,我聽我祖父……”

“行了,行了,我知道。哥還是你對我好!”羿丹擺擺手,急急將那書放進懷裡。那幾瓶丹藥他並不在意,他現在好東西有很多,還把他當當初的孩子哄嗎?

“那……那你快去吧,別耽誤了!”易玉子還是老樣子,婆婆媽媽的。他叫羿丹快走,羿丹剛轉身,他卻又拉住他的袖子,只是痴痴地上下看他,這孩子都這麼大了。

“羿丹,以後,別那麼任性了。”易玉子想摸他的頭,卻被羿丹一巴掌扇開,有些不悅的說:“知……道了。”

看著羿丹慢慢離開,易玉子有些捨不得,卻又放下許多心事。他有些愧疚,不是對羿丹,而是對家裡。可是,清靈源的人,求的那份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境界,不就是由自然開始的嗎?就這麼自自然然的去吧。

易玉子坐在那裡,身下越來越空。他知道,自己就要消失了。清靈源的禁地,豈是隨意進的,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吧。

一陣風吹過,易玉子化成了無數的顆粒,最起先的時候,亮晶晶的,風一吹,散開了,化去了,被風吹走了……

很多年後,有位聖人將一種思想定位叫做“道”。他說,道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東西,萬物依賴“道”而生,因無法形容,勉強將這個至大稱呼為“道”。那真是一種非常玄妙的解釋。

飄飛在世界每個角落的易玉子,一直擁有謀一份神智。可他不知道自己飛了,只是安安然然的入定了。說起來,修真的人,入定是最基礎的功課,可是誰都不知道,也沒辦法想象這種最基本的修煉手段,可以將神識帶到多遠的地方。

有多遠?在空的上面,世界未開始的地方。最起先,大家覺得混沌就挺遠的,可是混沌只是說天地這樣的境界。那個叫“道”的東西要比天大,要比空還空。在未形成這大千世界、森羅萬象之前的之前,生命依附的那個星球所在的空間裡,一切規則在“道”面前,如初生的孩子。無盡的世界沒有“道”給予的五感,眼睛看不到,鼻子聞不到,耳朵聽不到,皮膚觸不到,心感應不到。那麼,所謂無盡的黑便不可怕,只是無窮無盡,那無窮無盡不是恐懼,而是無窮的力量,力量產生法則,形成物質。物質不小心踏上軌道,開始碰撞,世界才開始形成了天地,有了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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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玉子看過《大玄經》,那書裡是一位有天分的,勉強觸控到規則的祖先寫的。他說:修真雖然是逆天的手段,但是卻不是最正確的修煉方式。修真的目的是長生,可長生不用修煉它本身就存在。這種存在人們叫它生生不息,對於生生不息的解釋,現實也許後世也只是針對某一物體,比如,自身,透過提煉自身的強度達到生生不息,但這是錯誤的。生生不息的最基本奧義其實很簡單:

“萬物依賴‘道’而生,‘道’滋養萬物,所以至大。有所求的物所謂長生,只是表面的生。真正的生是化為‘道’,它無質、無形、無味、無識、無覺,可它又無處不在。它從不索取,它從不饋贈,它只是順應萬物。於是,萬物因它而生,應它而滅,週而復始,生生不息,乃為最真。”

時間,空間,地域,生命,乃至世界,這一切都是“道”給予的玄妙。易玉子知道它,所以不在意,只是四下運動,隨處飄飛,漸漸的長久帶走了很多東西,易玉子慢慢豐富起來,隨自然而走,來來去去,只覺,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又有一日,他飛到一處,見山巒起伏,世事變遷,有個新生命默默的坐在一處山坡上,盯著盛開的海棠花看了許久,後又拿出一瓶東西嚥下。易玉子不知怎麼的,突然靈識一動。他仿若看到父親站在院子裡拍著他的肩膀說:“阿玉,阿玉,清靈源能生存多少代呢阿父希望是可以長長久久的。阿父年紀大了,以後家就靠你了。”他的家,他的清靈源不見了嗎?阿父一定很失望。這一有私慾,便不得了。無數易玉子的粒子從空的角落飛來,聚在一起轉入那新皮囊,將易玉子與那叫薛潤的男人緊緊的變成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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