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為疲乏了還是著涼了,或者是被葉寬傳染了,葉婉婷交上一摞譯文之後,就再挺不住的頭暈,太陽穴跳跳的疼,只好靠著桌邊按住額角,翻看資料。
齊氏的工作效率極高,從不要求員工加班,所有工作內容全部在八小時之內解決。費格銘之前提醒的還真是沒有錯,如果工作不夠努力技術不夠過硬,還真是在這裡待不下去。
眼圈青黑的費格銘將做好的一份策劃案交到總裁辦公室之後,經過走廊,眼睛習慣性的透過玻璃牆投向葉婉婷的座位,見她正縮著身子,在辦公桌隔斷後面跟小雞啄米般的點頭,笑了一下,摸出手機撥打葉婉婷的桌上電話。
一聲鈴響將葉婉婷驚坐起來,接起電話卻是忙音。
“誰打錯電話?幸虧電話響,否則自己真要是睡著,被主管發現又會找麻煩。”葉婉婷起身,去洗手間洗臉。
冷水撲面,還真是精神不少。
“說你還不信,這就挺不住了?”譏誚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費格銘正從隔壁的男生間門裡出來,戲謔的口吻,卻掩飾不住關心。
“沒有,我就是——”
“少跟我裝相!”費格銘摸著下巴看她,又低聲問道,“你也感冒了吧,我那有藥,一會兒拿給你。”
“不吃,感冒藥吃完就更想睡覺。”葉婉婷斷然拒絕。
葉婉婷從小就討厭吃藥,常常將藥片卡在喉嚨之處嚥下不去,然後就只能眼淚汪汪地看著周欣嗆咳,周欣總是要拍她一下,口中碎碎念:“唉,就你這孩子嗓子眼兒細!”於是再去給她多倒些水來。
“不是西藥,是中藥飲劑!”費格銘變身醫藥公司推銷員。
不知有何事務要辦,齊格勒竟然也走到這一層來,似乎聽到二人對話,轉身跟吳昕交待些東西就走過來,停在葉婉婷面前,目光沉沉。
那個人,真實、具體,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眉目,他的神情,都清晰地展現於眼前。
葉婉婷聽到自己的心跳驟急起來,空洞地跳過半天,才聽他說道:“回去休息。”
這是齊格勒對葉婉婷說的第一句話,短短四字,平淡如水。
看一眼還站在那裡的葉婉婷,他微蹙起眉頭,補充第二句:“別傳染給大家。”
他走開去,又掉頭回來,第三句:“我叫司機馬上去門口等你。”
回到家,葉婉婷蓋上兩床被子睡了下去。直睡到傍晚時分,正似醒非醒稀裡糊塗的時候,手機鈴響。
屋子裡有些黑,夕陽僅有的一點餘光透過薄紗照了進來,葉婉婷眯縫著眼睛,摸到手機接通,竟是吳昕。
“葉婉婷,感冒怎麼樣?”她口氣突然親切得如鄰家姐姐。
“還好,謝謝您惦記。”
“可不只是我呀,齊總特意關照,讓我給你打個電話過來,要是不行,再多休息幾天。”
“哦——我知道,病好了再去,免得傳染到別人。”
“不可以這樣說啊,哪裡是這個意思……”
關門聲響,竟是周欣慌亂的聲音響起來:“葉寬,葉寬!你快起來!”
葉婉婷匆忙跟吳主管道謝再見,光腳跑了出去。
“我爸也睡著呢。”葉婉婷對周欣噓著讓她小點兒聲。葉寬還有些低燒,下午也睡下,還沒有起床的聲音。
周欣的話急得跟倒豆子似的:“我本來想著這一波的感冒厲害,給你姥姥家送點金銀花板蘭根的去,誰知道一去竟然沒人!打你舅舅手機竟然還是你姥姥接的,她只說你舅舅舅媽都病了,現在都在醫院掛水呢。最重要的是你舅舅頭疼得厲害,仔細一查,竟然說是腦子裡長了個什麼東西她也說不清楚……”
“媽,你別急啊,我爸還燒著呢,我跟你過去……”葉婉婷披上衣服扶著失了重心般的周欣趕去醫院。
舅舅和姥姥對坐著,舅媽的藥還沒打完,正躺在病床上,空氣凝滯得化不開。
“醫生說是腦瘤……最好轉到腫瘤專業醫院。”好長時間,舅舅才低頭說道。
姥姥只捏著手絹擦拭已經紅腫不堪的眼睛:“欣兒,明天我們就去腫瘤那邊。”
“一起去。”周欣茫然地看一眼葉婉婷:“你真得跟公司請幾天假吧,你爸也過不來……”
“好。”葉婉婷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明天,媽咱們先取錢送過來。”
“先不用,我們手上還有……”舅媽小聲拒絕。
葉婉婷知道,舅媽是個小心更小氣的小女人,平時總會計較些不相干的東西,真正出了事情就再沒有主意。
“不用講了,這時候還亂客氣什麼?我明天先拿十萬元過來,要是不夠用的話我再去取。”周欣吸了一下鼻子,看一圈這三個都沉默著的人,此刻還得由自己來做這個主心骨,她揚起頭來叫葉婉婷姥姥:“媽,你別再到醫院來,空氣不好,別再把你給傳染上,家裡和婉晴你還得幫看著。”
舅舅的病來得突然又兇險,葉婉婷懊惱地發現,命運它實在太會捉弄人,才慶幸媽媽身體健康,病卻乾坤大挪移到舅舅身上。
她驚懼不安地覺得自己犯了罪一般,跟公司多請一週假,也不去看主管的臉色,就跟周欣推上舅舅在醫院各個檢查室來回跑。待得手術的那一天,舅媽先血壓低眩暈症犯了,倒在地上起不來。
葉婉婷和周欣坐在手術室外等,連葉寬也趕過來。說是十個小時的手術,從早到晚也沒結束。天黑了,三人還直盯盯地看著手術中的燈亮著。
這幾天,周欣的嗓子已經啞了。有時間就跟葉婉婷說她小時的事,帶弟弟彈玻璃球,疊煙盒,教他讀書跟他打架、搶彈弓水槍。
“要是知道會這樣,我什麼東西都讓給他……”
“媽,舅舅會好的,你給完他也還得搶回來。”葉婉婷不住地開慰她。
“你舅舅也是太操心,不然也不能得這個病。你舅媽不省事,婉晴更不懂事,到現在連個人影兒都不見——”
護士推門出來,葉婉婷放下周欣迎上去,她卻是來通知手術還得延長幾個小時,比預測的還要複雜,周欣閉了眼靠上椅背不肯講話。
“我去買幾碗粥來。”葉婉婷站起來。
才掀起醫院禦寒的門簾,就見迎著燈光正匆匆走來那個男人。
葉婉婷被寒風嗆咳一下,心中卻浮起一點溫暖。
“我出差,才回來。吃了沒?給你帶了點玉米羹。”費格銘也是有些風塵僕僕的樣子,手中提著一個保溫盒。
葉婉婷不敢置信地看他。
“你,是要問我怎麼來了?”見葉婉婷發愣不接他手上的東西,費格銘的笑意出現在嘴角:“就你那智商,定是想不出來。”
“沒,我只是想你怎麼知道我要去買粥。”保溫盒的暖意似乎透了出來,葉婉婷沒跟他計較。
“所以說你也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智商……”費格銘說著話,眼睛突然越過葉婉婷,落在她身後,而且視線一時都沒收回來。
葉婉婷回身看去,周婉晴,她的表妹,終於出現了。
“表妹?竟然長得這樣相似,我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費格銘跟婉晴打招呼,少見的平和口吻。
周婉晴小葉婉婷兩歲,今年二十歲,在藝術學校舞蹈專業畢業後,覺得家裡幫安排的在少年宮當老師很沒前途,就自謀出路,流連於各個高檔消費場所演出。好在她從不濃妝豔抹,總喜歡穿一身白衣,仍舊是清純模樣。
雖然與葉婉婷長得極為相似,可是婉晴的性格與婉婷卻不相同。婉婷倔巴巴的要強,而婉晴和她媽媽性格上有些相似,看起來溫柔婉約。
可是葉婉婷知道,與她的外表相反,周婉晴有顆很強大的心臟。
周婉晴也有一雙周家人特有的狹長眼眸。有人注視她時,她常常會垂下眼瞼,將漆黑的眼珠藏起來,等你移開視線時,她反倒轉回來看你。被婉晴所吸引的目光數不勝數,可她全都沒有看在眼裡。
此時,她正用這副表情對待費格銘。他的話,她沒有接,反倒轉向葉婉婷:“姐,我這幾天特別忙,趕不回來,辛苦你和姑姑了。”
呵,多日不見倒懂事了。
有外人在,葉婉婷不好問她到底為何多日不歸,只道:“手術還在做,快進去吧。”
“還需要多久?我陪著你們。”費格銘忽然插言。
聽他說“你們”,周婉晴的眼珠轉過去,又飄忽移開。
“護士說還得幾個小時,大家都是坐在那裡等,也幫不上什麼忙。你出差才回來,回去休息吧。”葉婉婷將手中的保溫盒交到婉晴手上:“你先拿進去吃。”
周婉晴依言接過,眼珠在費格銘臉上幽幽轉了一圈,點下頭向裡走去。
夜晚的醫院不再復白天的忙亂與熱鬧,兩人一同目視周婉晴窈窕的身影走向深處。
直到她拐彎不見,費格銘才收回目光,挑眉問道:“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因為——”葉婉婷一時想不出來該怎麼答覆,剛才的話脫口而出,她並沒想過為什麼。費格銘這樣意外地出現在家人面前,雖然只是表妹,還是讓她有些無措。
心中糾結一會兒,才道:“理由太多,最主要因為你太醜,又大晚上出現,我們家人都膽子小。”
“太醜?連瞎子都不會這樣說。”費格銘的自我感覺從來都不只是良好而是優秀。
他陰陰笑著:“葉婉婷,我來替你說。第一,怕你爸媽見到我。那是因為你心裡有鬼。第二,怕你表妹見到我,那更是因為你心裡有鬼。”
醍醐灌頂,葉婉婷頓時清醒。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她是不想讓他出現在父母面前,也不想讓表妹用她那對眼睛跟費格銘捉迷藏。
她曾經一直認為這個過於自信的大男孩,竟然是有副剔透的心腸。也許不知不覺,他真的已經長大,甚至已經比自己高出幾個段數來。
費格銘低頭,嘴唇幾乎碰到葉婉婷耳邊,他的聲音魅惑得近於撩撥:“這個鬼就是——葉婉婷,你喜歡上我了。”
葉婉婷忙退開一步:“胡說!我最多是喜歡玉米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