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縱容你,不是因為沒有看到你的不足,而是你的不足在她眼裡都是完美的。

長公主不是不知道張纖的缺點,比如她任性、自私、虛榮心強、狡猾刁鑽,甚至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是她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因為她自己本身就是於此完全相反的人,先帝就曾狠狠的誇讚過她,誇獎她的溫柔、表彰她的和善、對她的蕙質蘭心,顧全大局都感到十分滿意。

所以有時候她想,如果不是那麼顧及先帝厭惡北狄人的心情,當年她隨著北狄王子澤羅而去,她的人生就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又或者,要是後來她能夠一意孤行,無視駙馬張說急於立功的心情,到皇宮裡阻止他上戰場,是不是他就不會被俘,不會變節,不會成為她生命裡一段不可告人的恥辱?

是不是如果不是被皇兄說動,作為大昭公主承擔起的責任,為了平衡朝堂上的局勢,改嫁於威遠侯周成昱,她就不會第二次當寡婦。

當年盛世榮華,天之驕女的自己是何等意氣風發,絕沒有想到過到頭來嫁給平庸的高光孤會是自己最後的歸宿。

回望自己的一生,也許許多人都覺得她是幸運的,享兩朝尊榮,但她自己卻,並不曾感到真正的幸福。

不管她身處何方,經歷著什麼,她的內心總有一處是空的,怎麼也填不滿。

因此,她內心裡,並不希望她唯一的女兒,過著和自己一樣的人生。

帶著開出一朵朝氣蓬勃的花兒的願望,於是,她任由自私任性的種子生根發芽,但是最後她發現……

“母親,你會這樣問,是因為青娥都跟你說了吧。”張纖低頭小聲道,手指在被褥上面畫圈圈。

照理來說,長公主追問她,應該是問她那天晚上到底為什麼要溜出去,溜出去是幹什麼,或者見了誰。

但是她沒有這樣問,為什麼沒有問呢?答案只可能是她已經知道了。

青娥是陪伴她進過宮的,對趙荻身邊的太監也是認識的,所以長公主如果知道她是去見趙荻,最有可能的是從青娥口裡得知的。

既然知道了她見的人是趙荻,還行事如此詭秘,不由讓人聯想到前段時間的椒房殿失火的事情,因為在此之前和之後,她和趙荻的來往並不密切。

故而,長公主會對椒房殿失火的事情起疑,也就情有可原了。

張纖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被母親察覺她倒沒什麼害怕的,只是心中還有些不舒服,因為青娥,她回來的路上吩咐過不許她說出來,可是她轉個身就出賣了她,她把青娥當成是她的人,出了事自然會護著她,才會醒來後就吵鬧不休一定要她回來伺候。

雖然青娥的作為情有可原,長公主畢竟是張纖的生母,關鍵時候要比自家主子厲害得多,當時張纖病得生死不知,這都要算在她頭上的,她一怕之下什麼就都說了。

但張纖對青娥,有些失望,對自己也有些失望。

她的侍女並不止忠於她一個,而她也沒有能力讓她們只忠於她一個,這種感覺真讓她討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長公主扶著扶手站了起來,腳套進繡花軟底鞋裡,一瘸一拐的走到張纖跟前,坐在塌沿上,望著自己女兒瑩潤的臉龐瘦得只剩巴掌般大,很是心疼,苦口婆心的道:“難道別有內情不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告訴母親,母親才能護著你呀。”

到底要不要說呢?

她答應了趙荻,可是……

“母親……”張纖抬起頭來,黑亮的眼睛盯著長公主,慢慢湊道她的耳邊啞著嗓子道:

“皇后娘娘是趙荻害死的……可能……纖兒……做了幫兇……”

“……當時的情形……纖兒好怕……”

“……趙荻怎麼會把嵐芝給帶出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辦到的,會不會有人抓住他的把柄……母親,他不可以有事,他有事的話,纖兒也難逃,那個人是皇后呀,母親,你要幫我……”

張纖緊緊揪住長公主的衣袖,宛若尋求庇護的小羊羔,突如其來的訊息,也讓長公主震驚到了,她怔怔的望著張纖,突然發現,自己的掌上明珠已經長大了,大到了她無法掌控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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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兒,我不是告訴過你,不管你想要做什麼,離椒房殿遠一點,離皇后遠一點嗎?”長公主雙掌抓著張纖的肩膀,神色緊張的道:“你和趙荻,究竟為什麼要躲到那裡去!”

看到母親從未有過的認真嚴肅,張纖不敢說謊,她吞吞吐吐的道:“我……想要趙荻的龍紋玉佩,他……他……不肯給,然後我就拿走了,他追過來,然後……就進了椒房殿……”

那樣的龍紋玉佩是趙荻和趙珏兄弟兩個每人一枚的,她想要的原因是因為想要和趙珏配成一對,女兒家的小心思罷了,不想卻惹出後面的事。

長公主望著張纖說不出話來,眼裡漸漸浮現恐懼。

是的,對於鍾愛的女兒,她希望她有更加意氣風發的人生,她希望長出一朵朝氣蓬勃的花兒,所以她才任由她的自私放縱她的任性。

但是,她發現……她錯了。

一朵花如果開得太過肆無忌憚,會被人當做野草一般掐斷。

而這一切,都會是她這個做母親的一手造成。

“纖兒……”長公主憐愛的撫摸著張纖的額頭,幽幽的道:“你知道先太子是怎麼死的嗎?”

“據說是流矢……”這件事張纖聽說過,但看著母親的神情,她突然明白一定不止如此。

“母親,到底……”

長公主搖了搖頭,喃喃著:“……孩子,這個世上你誰都可以不懼,就是不能不懼你皇帝舅舅……”

流矢不過官面上的話,那一段腥風血雨她也有參與,她親眼看見眾目睽睽之下,趙洵瘋狂如失了常性,一刀一刀的捅向先太子趙淳,一共有三十多刀,全場人安靜得如死寂一般,只聽得到刀器破開皮肉的噗噗聲。

如果要殺人,一刀就夠了。

三十多刀,手足情深,這份手足到底有多麼情深……而這一切都是因蕭氏之故。

蕭氏,才是那個人的逆鱗。

“纖兒,別怕。”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展開雙臂將張纖拉到懷裡,用冰涼的手輕輕拍撫著她的後背。

張纖埋在長公主懷裡,嗅著母親的氣息讓她倍感安全,她的耳邊傳來長公主的聲音:

“這不是你的錯,是母親沒有好好教你,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母親來處理,現在……你要快點好起來,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才行。”

“母親不會讓你有事的……”

是夜,長公主沒有傳召駙馬高光孤,她卸了妝容,散了髮絲,獨自坐在梳妝檯前看著燭光出神。

成婚一年,她為主,他為臣,高光孤溫文有禮,待她十分敬重,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倒沒什麼不好,只不過她心裡喜歡更英武氣概的男子。

比如當年的驍虎將軍張說,年輕氣盛,英姿勃發,御前比武第一,持著鐵桿銀槍就那麼望著她一笑,足以讓任何女子怦然心動,那時她只當他是真英雄,誰想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紅顏未老恩義兩絕,到頭來最對不起的卻是纖兒……是不是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一再的縱容纖兒?

但如果纖兒因此受了什麼傷害的話,歸根結底,她難辭其咎。

“公主,夜深了,安置吧。”豐娘過來邊替長公主收拾好妝盒,邊道。

“豐娘,本宮是不是太放縱纖兒了?”長公主輕輕蹙眉,面容憂慮,其他也就罷了,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當盡全力擺平,唯有這性子,得改,不然就算平了這出,指不定也會有下出。

“郡主她是個好孩子,奴婢跟著公主走動,也見過不少各家的女兒,論模樣氣度,聰慧靈巧,咱們家的郡主可是數一數二的,公主何須太過憂慮?”豐娘道。

張纖驕傲,長公主是知道的,她為了練寫字的腕力,不惜用厚重的銀鐲子壓手腕,為了繡好一個荷包扇墜,寧可刺得滿手針眼也不放棄,她好勝,恃寵而驕,使得各位大臣家的千金們也不敢不以她馬首是瞻,聽說有一次姑娘們相聚,某位官家小姐只因為穿了和她一樣的衣裳,便得罪了她,從此便被其他小姐們孤立,弄得十分尷尬。

雖然都是些小孩子家的把戲,長公主以前就是聽說了也不以為意,現在回想起了,覺得還是過了一些。

“卻是太過任性了些。”長公主嘆道。

“小孩子家,心智未開,總是有一些的,大了自然就好了。”

長公主苦笑,道:“還道她心智未開?她的心竅可比旁的人多,便是本宮像她那麼大都沒有她那麼多鬼心思,她這個樣子,現在年紀還不大,等大了就更難管教了……這樣,終究不好。”

“郡主聰慧,也是公主的福氣。”

福氣嗎?可是誰知道最後是福還是禍?長公主搖了搖頭,卻沒再說什麼,緊鎖眉頭好像在思考,豐娘不敢打擾。

蠟燭垂淚,燈芯發出輕微的噼啪炸裂聲,半晌後長公主終於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她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抬頭對豐娘道:

“豐娘,她的事我信不過旁人,有些事我只能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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