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金十月和晴明都是一驚, 也顧不上畫個身體的事了, 抓著小白問道：“怎麼回事？”
小白慌張道：“我也不知道，剛剛黑白鬼使突然到庭院來，只說是黑晴明開啟了陰界裂縫, 讓我趕快通知晴明大人，然後就離開了, 我隱約聽見他們說什麼冥界陰氣倒灌……”
金十月皺眉道：“應該是黑晴明開啟了陰界裂縫，影響到了冥界被閻魔發現, 鬼使這才能這麼快把這個訊息告訴我們……但是現在冥界陰氣倒灌, 鬼使兄弟應該也騰不出手來幫我們了。”
“鬼使兄弟有說陰界裂縫在哪裡嗎？”晴明問道。
小白努力回憶了半天，才道：“好，好像是在北方……”
“快去通知式神們, 我們得在黑晴明開啟陰界之門前阻止他！”
“是！”
小白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晴明看向金十月，帶著歉意道：“對不起……”
金十月搖頭：“黑晴明的事情比較重要, 這個事以後再說吧。”
金十月違心地說道：“我一點都不著急。”
晴明：“……”
你的表情並不是這樣說的啊。
但現在確實是沒有時間給金十月畫身體了, 在召集式神之後，晴明便匆匆忙忙地朝北方趕去。
北方是一個很大的範圍，東北？西北？有多遠？又或者很近？這些問題，鬼使兄弟一個字也沒提，但晴明就好像知道對方在哪裡一樣, 毫不猶豫地朝一個方向趕去。
金十月並不去問他是否對這次出行心中有數，只是窩在傘裡不動彈，連話也不說。
倒不是他突然喜歡上呆在傘裡的感覺了, 而是出行的工具是晴明用咒術變幻出來的馬車，也算是現世的東西，金十月不呆在傘裡的話馬車也沒辦法載他，一跑起來就把金十月漏在原地了。
他們趕了兩天的路，越往北走，就越能看出環境的不同，陰界裂縫開啟，陰氣外洩，活物都受到影響，時常能看見大批遷徙的動物，人卻很少。
“明明是萬物之靈，對這種事情的感應卻是最遲鈍的……”晴明嘆了口氣：“希望能趕得上吧，陰氣過重不僅會死人，還有心存惡念的人會就此化作惡鬼。”
“這應該就是他最終選擇的手段了吧，陰界大門完全開啟後，短時間內，世間的普通人就會死去大半，而倖存的陰陽師在陰界萬鬼的侵蝕下也撐不了多久……”
“等到這世間的人死乾淨了，他才會罷手吧。”
金十月道：“也不一定，萬一你喪心病狂一點，連鬼魂也不打算放過呢，那冥界不也得一起清掃了？”
晴明：“……”
他應該，大概，也許，不會那麼喪心病狂吧！
但不管怎麼樣，阻止黑晴明是必須的。
在第三天的正午，他們終於到達了陰界裂縫出現的地方。
已經根本看不出來這裡是夏日的正午了。
太陽依然掛在天上，濃重的陰氣卻聚起黑雲，將陽光遮擋，即便有絲絲縷縷逃過一劫，也在源源不斷地陰氣圍剿下，不再有一絲溫度。
雖然不至於直接到睜眼瞎的地步，昏暗的光線也讓人心中發悶。
晴明臉色凝重，匆忙跳下馬車，失去了靈力支撐的馬兒嘶鳴一聲，化作紙片飄落在地。
晴明抱著裝著金十月的傘，拔腿狂奔，終於在駭人的陰界裂縫不遠處看見負手而立的黑晴明。
黑晴明似有所察的轉過身，看向白晴明，笑道：“居然來得這麼快，我還以為你尋找我需要一段時間呢。”
“真可惜……陰界之門還差一點才能開啟呢。”
空中漆黑的裂縫正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傾吐陰氣，然而也只是陰氣而已，暫時還沒有惡鬼從中爬出。
白晴明注意到裂縫的位置有些尷尬，大半探入了地下，應該就是冥界陰氣倒灌的起因，好在冥界本來也該有陰氣，這種程度閻魔應該應付的來。
“我沒有刻意去找你，”白晴明看著他，平靜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彷彿有什麼在指引我，我就知道你在這裡。”
黑晴明眸光微動，卻不再提及這個話題，只道：“陰界裂縫已經開啟，再過不久，陰界之門也會出現，即便你打敗了我，也沒有辦法將它關閉了。”
“不過你應該也沒有哪個能力打敗我吧？”黑晴明摸了摸下巴，瞥向白晴明，突然笑道：“雖然不是很想給你這個機會，但是想一想，其實我也有其他想要的東西。”
“來做個交易吧，”黑晴明低聲誘惑道：“把十月交給我，我就給你一個機會，來關閉這個裂縫，成功了，我就立刻離開這裡，失敗了，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不足，也沒什麼好說的，可以嗎？”
金十月在傘裡道：“我還有這用處呢？挺划算呀，再打個折吧？我跟你走，你幫他一起關閉裂縫，然後再跟他融合一下……”
黑晴明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發出聲音的紙傘。
金十月：“……好嘛，開個玩笑，知道你沒那麼傻。”
什麼關了裂縫再融一下，那黑晴明出來是幹嘛的？觀光旅遊嗎？
白晴明抱緊了手中的傘，認真地對黑晴明道：“我不會把十月交給你，我會莫名來到這裡，可能就是註定了這一場戰鬥非打不可，我會打敗你，然後關閉陰界裂縫的。”
黑晴明笑了笑：“是嗎？那就來試試吧。”
說完，他一揮袖，便有紙人飛出，大天狗和雪女應召出現，還帶著一眾叫不出名字的式神，白晴明也不甘示弱，召喚出姑獲鳥和妖狐，還有庭院中所有的式神們。
黑晴明看著對面這些熟悉的式神，臉上並無波動，反而是式神們，雖然已經被告知過出現了黑晴明，乍一見到他仍舊是被嚇了一跳。
“所有式神都注意！”姑獲鳥高聲喝道：“這是最終的決戰！為了晴明大人！為了我們在世間所有的朋友！為了我們今後的幸福！”
“戰鬥吧！”
“是！！！”
大天狗冷眼看著式神們，團扇一指，低喝道：“上！消滅他們！”
“為了黑晴明大人！”
兩方的式神戰在一處，明明數量也不是很多，卻好像打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兩個晴明也紛紛佈陣唸咒，給式神提供靈力，場面一下子混亂無比。
金十月是出不上什麼力的，只能掛在晴明身上觀看戰局。
比起黑晴明那邊氣勢洶洶的戰鬥，白晴明這邊的庭院式神們就比較亂了，有的比如姑獲鳥之類的式神，戰力可觀，打得也認真，倒是沒什麼好說的，但是也有妖狐那種，往這個身上突兩下氣刃，那個身上突兩下氣刃，還要分心去撩女性式神的不靠譜的傢伙……
不過妖狐還算好的了，金十月眼睜睜地看著鴉天狗在混亂的戰鬥中摸到大天狗身後，不說捅他一刀吧，小心翼翼地揪了大天狗一根毛，還興高采烈地舉起來炫耀。
追星也不該在這種時候吧！！！
大天狗轉身就是一腳，把鴉天狗踹了下去，緊接著補上一擊風刃。姑獲鳥眼疾手快，立刻從戰鬥中脫身，高高躍起，將鴉天狗救走。
不過大天狗的風刃倒也沒落空，雖然沒有打到偷他羽毛的小毛賊，倒是把一旁妖狐尾巴尖上的毛給削平了。
妖狐：“……”
“我的尾巴！！！！”
妖狐抱著自己平整的尾巴尖兒慘叫一聲，收起摺扇，眼含熱淚地看向空中的大天狗，怒道：“可惡的大天狗！小生跟你拼了！狂風刃卷！！！”
隨後金十月便看見妖狐揮動摺扇，一氣兒揮出去足有三十多道氣刃，直接把大天狗從天上懟得掉下來了，還擼了擼袖子，踢踢踏踏地踩出一路梅花印過去近身毆打大天狗。
金十月：“……難怪說妖狐的戰力能排進前三，比姑獲鳥還厲害，原來爆發起來這麼兇的嗎！”
不過式神們的戰鬥是一方面，兩個晴明也騰出手來，開始互相唸咒。
陰陽師和陰陽師之間的戰鬥，除了式神，便是比試咒法的精妙，金十月雖說能看懂大半，但是這方面畢竟晴明才是行家，努力鑽研過手札的白晴明也用不著他的提醒了。
感覺好像只有他一個人閒著什麼事也沒幹。
金十月正想著，只覺得周身一輕，整個魂體都已經從傘中脫出，原來是白晴明的靈氣溢位太過，把他從傘裡衝出來了。
他的傘一直被白晴明背在背上，現下背對著他的白晴明絲毫沒有發現他已經從傘裡出來了，反而是黑晴明看見了這一幕，金十月還沒來得及出聲，黑晴明已經硬挨了白晴明一下，將他從白晴明身邊攝了過去。
金十月：“……”
這回更慘了，沒有傘，連茶葉罐都沒有，黑晴明徒手抓不住他，便直接將他封進了一個小紙人裡。
那邊的晴明這才意識到金十月丟了，緊張地叫道：“十月！”
黑晴明的臉色不怎麼好看，白晴明的咒術讓他有些心神不穩，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停手吧，沒有什麼好打的了。”
確實沒有什麼好打的了，同是晴明，他自然也明白金十月在對方心中的重量，當然不是要拿金十月去交換什麼，只要金十月到了他的手上，便永遠別想逃開了，他只需要用金十月拖延一下時間，等到陰界之門徹底開啟，即便是完整的晴明在這裡，也回天乏術。
白晴明看著他手中的紙人，臉色蒼白，好半晌，才出聲道：“大家……住手。”
庭院裡的式神們紛紛停了下來，回到他身邊，妖狐停手前還多錘了大天狗一圈，這才擺著尾巴噠噠噠地跑回去。
就在白晴明打算開口問對方想要做什麼的時候，被黑晴明捏在手心的金十月開口了。
“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找到這裡來嗎？”
黑晴明怔了一下，看向手心那個小小的紙人。
半晌，他笑了：“你從來都是最瞭解我的那個人，十月，我開始後悔當初教你陰陽術了。”
金十月滿不在乎道：“教不教的，我又沒有真的學會，只是知道了點理論知識，不算什麼吧？”
黑晴明搖頭嘆氣。
“雖然乍一看你們分成了兩個人的，一個善，一個惡，說到底都是原來那個晴明。”
“人世間的善惡無法分清，你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也無法完全扯斷，就好像那個晴明的腦子裡總會出現‘人世汙濁’之類的反社會想法，你也一樣偶爾會有正面的思想吧，比如其實金十月帶來的點心也很好吃什麼的？”
黑晴明並不說話。
金十月繼續道：“之所以那個晴明會彷彿受到指引一般找到你，是因為你內心中希望一個人來阻止你的意願太過強烈，這種執念透過你們之間的連結，傳到了他的腦海當中。”
“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人不只是他，還有你自己吧？”
金十月的話說出來，在場的人全都呆住了，白晴明愣愣地看著遠處的黑晴明。
一個整天計劃著怎麼毀掉這個世界的傢伙，其實也有救世之心嗎？
這種話聽起來十分可笑，但莫名地，白晴明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金十月說的沒錯，他自己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沉默了半晌，黑晴明笑了：“是的，你說的沒錯，當初那個用於分離的咒術並不完善，我自己算是第一個試驗品，起初還好，我以為我可以忠於心中的惡念，但是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善與惡，其實沒有辦法被徹底分開。”
“另一個我，確實是因為我內心的呼喚來到這裡。”
“我不願意放棄這個世界，又厭惡得恨不得它立刻滅亡，只能用自己與自己之間的戰鬥來做一個抉擇。”
“但是你看，”黑晴明抬手指向已然擴大，甚至漸漸露出石門一角的陰界裂縫：“雖然我的心中也有一絲不甘，但陰界之門已經快要出現了，善的那個我已經沒有辦法關上這扇門了，我的選擇也出來了。”
“是惡贏了。”
“這個世界即將毀滅。”
所有式神都看著黑晴明，包括白晴明自己，可是對方所說的也是“他”曾經想的，沒有人能反駁他的話。
這是一個選擇，只不過白晴明失敗了而已。
難道就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活物都消失嗎？
白晴明咬緊了牙，迅速佈陣，試圖將陰界裂縫重新關上，式神們也紛紛過來幫忙，但是就像黑晴明說的那樣，陰界裂縫已然擴大，即便拼盡全力，他也只能延緩陰界之門開啟的速度，根本無法再次關上。
黑晴明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淡淡地說道：“徒勞罷了，門已經關不上了，等到你的靈力耗完，一切就都結束了。”
“也不一定吧，”金十月突然出聲道：“半個晴明關不上的話，一個晴明怎麼樣？”
黑晴明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的選擇已經很明了了。”
“毀滅這個世界嘛，我清楚，”金十月滿不在乎道：“我只是覺得這個毀滅的方法不怎麼帶勁。”
黑晴明皺了一下眉。
“開啟陰界之門，你只不過是拿走了世人的性命，毀掉了他們的身體，可是他們還有汙濁的靈魂，即便你追去冥界，將整個冥界和輪迴都破壞掉，他們汙濁的怨氣也依然會瀰漫世間。”
“那麼你到底毀掉了什麼呢？這種方式的滅世，你不覺得可笑嗎？說到底，不過是在騙你自己罷了，”金十月說道：“你變成了令人討厭的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傢伙啊，晴明。”
黑晴明怔了一下，隨後思索著什麼，許久，他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那麼請你告訴我你的辦法是什麼？”
金十月乾脆道：“我的辦法的第一步，你現在立刻馬上過去幫他一起把門關上！”
黑晴明：“……”
“放心吧，這回我可沒把你當傻子，”金十月笑道：“世間的汙濁，不過是因為人心，但人心是可以改變的，想要真正毀掉現在這個世界，那麼就從你厭惡的最根本的地方下手啊，什麼時候世間之人皆善良，你的計劃不就完成了麼？”
“你所厭惡的汙濁的世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美好的新世界，不好嗎？”
“並不是不好，”黑晴明嘆了口氣：“如果有你所說的那種新世界代替這裡，我會很高興。”
“但是這世間已然如此，又如何能做到理想中的那樣呢？”
“從最小的地方開始，一天做不到就一個月，一個月做不到就一年，一年做不到就一輩子，多簡單的問題。”
黑晴明沒有回答。
金十月說道：“你是在嫌麻煩嗎？不想為了你理想中的世界浪費時間嗎？”
黑晴明搖了搖頭，慢慢走到白晴明身邊，在對方投來警惕的眼神時，將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同源的磅礴靈力一瞬間進入身體，白晴明愣了一下，立刻將這股靈力注入陣中，已經大開的裂縫終於有了合攏的跡象。
黑晴明的遲疑和沉默並不代表著他被金十月說服了。
已經清楚意識到善惡無法分割的他早已看出金十月所說的話不過是吊在驢子眼前的胡蘿蔔。
世人皆善的情況永遠不可能出現，即便是花了一輩子，又或是十輩子，都不可能做到。
可這又確實是一根好像可以吃到嘴裡的胡蘿蔔，每讓一個人向善，這個世界終究會變得更好一些。
其實說到底，並不是因為金十月胡扯的話感動了他，只不過是他自己，還不願意放棄這個世界罷了。
看著陰界裂縫漸漸合攏，黑晴明喃喃道：“這又算什麼……一場鬧劇。”
“你就當他是一場鬧劇吧，”終於解決了重大事件的金十月松了口氣，高興道：“生活本來就是由大大小小的鬧劇組成的。”
黑晴明低頭笑了笑：“你總是有那麼多歪理。”
在黑晴明動手之後，雖然沒有理解陰陽師的內心活動，他手下的式神們也紛紛加入進來，陰界裂縫又一次加快了閉合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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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成功有望的時候，一個低沉的，帶著濃重惡意的聲音響起。
“現世的……氣息……”
眾人一驚，齊齊抬頭看去，只見裂縫當中，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只眼睛緊緊地貼在裂縫出口，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試圖從裂縫中逃出，驚人的力量甚至讓本該閉合的裂縫再次撕開了一個小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召喚者！為何要改變心意！放我出去！”
“現世！如此美好的地方，讓我毀滅它吧！”
黑晴明平靜道：“八岐大蛇……”
白晴明一愣，分心的後果就是裂縫再度被撕開，黑晴明咋舌，一把將他掀開，佔住陣眼，對他道：“把靈力給我！”
白晴明連忙學著對方之前的樣子，將手搭在他肩上。
黑晴明動作迅速地變陣，一揮手，一道符咒重重地擊在那只眼睛上，八岐大蛇嘶吼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去。黑晴明抓住機會，大喝道：“急急如律令！”
“封印！”
在八岐大蛇憤怒的嘶鳴中，陰界裂縫重新合攏，只留下對方未盡的話語。
“我一定……我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