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了某一個階段, 最難避免的,就是生離死別。

十月, 明子娘又住院了,肝出現了輕微的腹水。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最嚴重的是肺,出現了癌變。大夫說,能維持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奇蹟了。手術已經不能做了,下不了手術檯的可能性大於百分之七十。就是下得了手術檯,最多也不會超過半年,不建議再讓病人遭一回罪了。

大哥、小文哥還有明子和二姐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一起站在走廊裡哭。掙再多的錢有什麼用, 到了也買不了命。

“行了, 別哭了,咱們能作的都作了,不是人力能改變的。別讓嬸兒看出來。”大哥一抹臉,勸明子幾個。

明子是經歷過與父母的生離死別的, 但那是突然間的, 不是這種眼睜睜的看著明子娘的生命一點點的流失。真的是拿鈍刀子割肉一樣。鑽心的疼。

還得在明子娘面前強顏歡笑,怕她看出來。

那天,當大夫剛給老太太抽完了肝裡的積水,吃完了藥,長長的嘆了口氣,突然感慨了一句,“再讓我活個三年兩年的, 看著我大孫女上初中,我就知足了。”明子跟二姐瞬間淚崩,明子說去上找大夫問問啥時候能出院,二姐說上個廁所。出了門,姐倆對著哭。

哭泣留不住註定要走的生命。農曆冬月初一,明子娘出院回到高官屯。已經喂不下飯了,每天只能靠米湯維持生命。子女們二十四小時的守著。親戚們也陸續的趕到了。

冬月初四,明子娘的精神特別的好,讓明子給她擦臉,梳頭。都知道是迴光返照了。

“姐,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木王堡的二舅就問明子娘。

“我沒什麼要交代的,我大兒子支事了,我沒啥放心不下的。”明子娘很平靜。

“那你兒女還有啥要說的嗎?”二舅還想讓明子娘多說幾句。

“安子,幾個大的,我都放心。明子我也放心。就是小文和士容,以後,你多照看照看他們倆。”明子娘拉著大哥的手交代。

“好,娘,我記住了。”大哥頭一回管明子娘叫娘。

“……”明子娘喘了半天,剛想開口,看大哥已經哭得不行了。“不說了,你上一邊兒去。”揮手就讓大哥走開,原本想說的話,也不說了。她不願意看到大哥哭。

那是明子娘最後的一句話。再怎麼問,她都沒有再交代過任何一句。

半個小時之後,要強了一輩子,爭了一輩子,拼了一輩子,氣了一輩子,憋屈了大半輩子的明子娘離開了這個她還捨不得離開的人世。

大姐哭得最嚴重。本來身體就不好,大家都勸她,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生活。

明子娘落葬、頭七之後,明子就病了。全身沒勁兒,突然間覺得不知道該幹啥了一樣。

顧向北嚇得不行,送到軍區醫院,大夫說就是休息不好,免疫力下降,低燒。要住院輸液,怕長時間的低燒燒壞了臟器。

“明子,你要好好的,知道嗎?可心兒和小龍兒還等著你回家呢,你這兩天不在家,哥心兒嗓子都哭啞了。”明子睡關迷迷糊糊的,就聽到顧向北在耳邊嘀咕。

“我沒事兒。過兩天就好了。”明子的聲音也是啞的。

“嗯,來,起來喝湯吧,王嬸兒特意給你熬的冬瓜湯,可入味兒了。”顧向北從保溫飯盒裡盛湯喂明子,明子住院兩天,顧向北二十四小時的看著,誰都不用,連孩子都不顧了。眼睛熬得通紅。

“你不用上班啦?”明子可沒見過顧向北這樣。

“部隊又不是地主老財,不興剝削人的,你就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了。”顧向北還在逗明子笑。

“嫂子好。”明子剛想回顧向北,病房門就開了,進了一群大軍,打頭的明子認識,是顧向北的政委,後面跟著十來號,副大隊長明子也認識,就住對門兒嘛。後面的幾個明子有覺得面熟的,有面生的。拿著一大藍的水果,還有一束花兒。

“你們來幹啥?不訓練啦?”一看這些人進來,顧向北的臉立馬落下來,顧長官的範兒起來了。

“這不是到軍區來拿這期的分配名單嘛,順便過來看看嫂子,你別拿個冷臉嚇唬人,這可不是在基地。”政委可不怕顧向北,他都四十多了,比顧向北大十多歲,是老大哥了。在基地的時候以隊長為首,出了基地,他可不用事事都聽顧長官的了。

“啊,分配完了?咋樣?那幾個留沒留下?”顧向北就問政委。

“咱老李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兒?”政委開始得瑟。

顧向北給明子介紹了一下過來的戰友,都是他培養出來的隊員,有還在他的大隊的,有已經分到別的部隊的。明子狀態還不是太好,大家都有眼色,也沒有多待,說了幾句話,把關心得慰問的意思轉達了就走了。

“你看看人家李政委,就是懂生活,還知道買花。我這輩子什麼時候能收到一束你給我買的花?”明子看著那花就唸叨顧向北,這人要說細心是真細心,照顧他們娘仨照顧得很精心了,要說粗心吧,也是真的粗心,一點兒不懂浪漫。這可能也不叫粗心,只能說是大男子主義了。

“好好好,你快點好起來,趕緊出院,回家我天天給你買玫瑰花兒好不好?”顧向北特別好脾氣的哄著明子。

“你別光嘴上說,我看你表現。”明子沒再說別的,默默喝湯,她現在也沒有心情跟顧向北玩笑。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明子住了一週醫院才出院。

回到家一看,可心兒這個小沒良心的,正玩兒得開心呢,笑得沒心沒肺的,哪裡像顧向北說的嗓子都啞了。還是小龍兒一見明子回來,噔噔噔的就跑到明子跟前了,明子剛一蹲下就撲到明子懷裡,“媽媽,痛痛飛走,不疼不疼。想媽媽。”小嘴兒一撇一撇的就要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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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可憐樣兒把明子心疼得呀,不行不行的。可心兒一看哥哥快哭了,也跑過來,“媽媽不哭,哥哥不哭,可心保護媽媽,保護哥哥。”她說話比哥哥清晰。

“好乖乖,媽媽親親。”明子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親了這個親下個,捨不得放手。

“好了,快起來,蹲時間長了該頭暈了。趕緊把衣服換了,熱不熱啊?”顧向北把孩子抱過來,拉著明子起來,讓她換衣服,大冬天的,都穿著棉襖呢,屋裡暖氣燒得好,這會兒功夫都要捂出汗了。

王嬸兒已經做好飯了,明子進屋換了家居服就能吃飯。

“哎呀,王嬸兒,您這手藝看漲啊,都趕上大飯店了。”午飯做得一點不同膩,明子剛出院,都是做是她合口的清淡的。

“你呀,這是時間長沒在家吃飯了,打針打得嘴裡都是藥味兒了。不過,我跟玲子一起去那學習班兒學這麼長時間,可不白學。”王嬸兒給明子盛粥,邊跟她閒聊。

“嗯,我現在覺得身上全是藥味兒,躺得骨頭都快散架了。”明子聞聞自己身上,覺得還是醫院的味兒。

“哪有,你那就是心理作用。一會兒吃完了飯,我帶你去蒸個桑拿去,出出汗就好了。”顧向北給明子夾菜。

“你還知道蒸桑拿?挺瞭解啊?去過啊?”這時候的桑拿可不是後世那種滿大街都是的,這會兒只在高階酒店才有,而且相當一部分還是帶顏色的場所。

“你這人,當著孩子的面兒瞎說什麼呢。你不去拉倒。”顧向北都服了明子的腦洞了。

“去,幹嗎不去啊?顧長官請客當然去。玲子姐,王嬸兒,一起去啊?帶著孩子也去。”明子發出邀請。

“我可不去,一個個兒脫得赤條條的,我可受不了那個。我還是在家看孩子吧。”王嬸兒一聽要去洗澡,立馬不幹了,之前明子跟玲子姐帶著她一起到小區附近的浴池洗澡,一進門兒,一看大家夥全擠在一個屋子裡坦誠相見的,王嬸兒說啥也不洗,就坐外面兒跟明子跟玲子看衣服。老輩兒人的思想,一時真是不好改變。她寧可在家裡用毛巾擦身子,也不願意大庭廣眾之下脫衣服。

“我也不去,我受不了那個蒸氣,暈得慌。我跟王嬸兒在家看孩子,你咱去吧。小顧,你看好了明子,她剛出院,身子虛,別暈倒了。”玲子姐也不去。

“嗯,知道。”顧向北答應著。

吃完飯,哄著孩子一起睡了個午覺,明子就跟著顧向北去桑拿。

還沒進浴室呢,在大廳,居然遇到了紀承。

“你怎麼在這裡?”明子看著一身港派打扮的紀承,還以為陳浩南來了呢。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紀承還是痞痞的樣子,抽著煙,看了顧向北一眼。

“你不是在國外嗎?”

“在國外不可以回國嗎?”

“哦。那你現在在做什麼呢?回來探親還是?”

“回來溜達溜達。對了,我名片。”紀承從兜裡拿了張名片給明子。

上面寫著xx國際貿易公司董事長紀承。

這傢伙,都混成國際公司了。

“你回老家了嗎?”明子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沒有,我今天剛下飛機。”紀承這句倒是回得挺快。

“我嬸兒初四過世了。”明子知道紀承對明子娘很有感情,沒見著就算了,既然見到了,怎麼也要告訴他一聲。

“哦……”紀承聽到訊息,沉默了好久。

“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明子沒什麼跟紀承可聊的了,跟他說了一聲兒,挽著顧向北離開了。從頭到尾,都沒有給兩個做過介紹,顧向北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就是紀承?”顧向北當然知道紀承。

“嗯。”

“這人手上應該沒有人命,回頭我查查,看看他現在是什麼情況。沒事兒,別擔心。”顧向北知道明子怕麻煩,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紀承這個明子眼裡的“麻煩”,並不覺得能有多麻煩。

“這你都有看出來?”

“我見過的亡命之徒多了,不是他這樣的。要是他能隱藏得連我都看不出來,那他的道行就太深了,我更得好好查一查了。”顧向北眼裡都是興味。

“聽你這麼一說,我怎麼覺得今天還能看到你這麼完完整整的站在這裡,怎麼這麼幸運呢?”明子就不願意聽顧向北說他那些出生入死的經歷,哪怕是隻言片語,她覺得後怕得不行。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總得有人去做這些事的。”顧向北拍明子的肩。

那浴室居然還有夫妻浴室?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吧?明子就不信,用那浴室的會有幾對真夫妻。本來還躍躍欲試的想試試呢,一到這關節,頓時沒了興趣,覺得那小空間裡髒得不行。

乖乖的去了女賓部。蒸得透透的,出了一身的汗,出來之後果然不覺得渾身都是藥味了。

那之後,除了明子娘燒七,一直到明子爹過生日,明子再也沒有回過老都縣城,回去給明子娘上墳的時候,也是來去匆匆。大家的悲傷勁兒都還沒有過呢,見面了都免不了到傷情。

冬天天氣冷了,磚廠停工了,大哥大嫂帶著爺爺和明子爹回城裡住了。之前跟老兩口準備的房間也改了,空出來了,那些床啊傢俱啥的,明子娘喜歡,都燒給她了。明子爹跟爺爺一個房間了,在房間里加了一個單人床。兩人住著也寬敞著呢。原本留給老兩口房間被大姐跟大姐夫改成客房了。

大哥和大嫂帶著兩個孩子還是住在小樓那邊。新房子一直沒有裝修,大哥在家裡待不下,大嫂說,他時常到明子娘之前住過的房間轉圈,偷偷的哭。白天的時候,他不是去磚廠,就是到馬場去,家裡卻是很少待的。

明子沒有在縣裡待,也沒心情去管小樓空出來的那兩個房間怎麼處置,就那麼一直空著呢。

後面幾七,紀承都去了,很低調,跟以前完全是兩個人一樣,身邊也沒有了跟班兒,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開得車也就是一輛普通的桑塔納,來來回回的幫著大哥忙活,以孫輩的身份,該磕頭磕頭,該上香上香,很少說話。顧向北已經查過他的底了,現在拿的確實是外國籍了,身份也變成了港商,開了家名頭很大但是業務很小的貿易公司。洗得非常乾淨。

別說是現在了,就是他以前的身份,對於顧向北來說,也是小菜,都請不動他們出手的那種小咖。資料更是一查就有,要多詳細有多詳細。顧向北回家跟明子說,這人還行,也算是有情有義,沒什麼案底,可以交往。

明子以為他們這種人是非黑既白的,哪怕曾經是灰色,也會劃清界線的。顧向北很奇怪的看明子,“你以為是演電影呢?水至清則無魚不知道嗎?你別別把我當成男主角哈。我可不是,存在既合理,我可不是老古板。”

明子承認,自己總是誤會顧向北的職業,這也不能怪他,平常顧向北跟她說得很少,這個條例那個條令的,能說的有限。明子上輩子又受特種兵的電視電影影響太深,老按電視上那些個思路和套路想事情。還總把顧向北往那些業務能力奇高,情商奇底的主角身上套。實際上,顧向北的情商可不低,他七歲成孤兒,一個人那麼多年活得好好的,一直到現在,人人都誇他能幹,說他說,知恩圖報啥的,可不光光是悶頭兒幹活兒就行的,人□□故,他練達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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